在上海馬思路公館,趙一荻在自己的住所內天天扳著手指頭算日子,計算著哪天是她和於鳳至輪班的日子。
她和張學良的兒子張閭琳已經上小學了,孩子還小,不知道老爸那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這些年張學良忙於公務,平時也很少陪著小兒子,孩子已經習慣了沒有爸爸在身邊的日子,沒有媽媽他則顯得很孤獨,從出生到現在,都是趙一荻手把手帶孩子,她的寸步不離使孩子非常依賴她。她回到上海,回到孩子身邊,張閭琳非常快樂,問媽媽,這次回來就不走了吧,他好想好想媽媽。
趙一荻無法回答孩子,她經常會呆呆地半天半天地坐著愣神兒,心裏牽掛著遠方那個人,他這會兒在做什麼,他還好嗎?
張閭琳小朋友覺得媽媽變了,這次回來像變了一個人,她心事重重的,好像不怎麼喜歡自己了。
上海的春天很短暫,剛剛春暖花開,就到了穿夏裝的時節了,滿大街都是穿著薄薄旗袍的潮女。趙一荻也給自己置辦了幾件漂亮的新旗袍,和於鳳至換崗的日期已經臨近了,她要把自己妝扮得漂漂亮亮的去見自己的愛人。“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前半句是說男人的,剛性悲壯,後半句是說女人的,輕鬆柔美。從古到今,男人都是把事業放在第一位,女人都是把愛情放在第一位,女人為了自己深愛的男人而妝扮,為了自己喜歡的男人而嫵媚。
她把那些做工精致的旗袍對著穿衣鏡一一試過,給它們排好了號,最漂亮的那一件見到張學良的第一天穿,然後依次展示它們,她那麼婀娜凹凸有致的身材,怎麼能不穿旗袍呢。為了配合這些旗袍,她還買了這一季最流行的玻璃絲襪,這種絲襪好性感,上海女人就是比北方女人會打扮。如果在東北,這個時節棉襖棉褲還沒脫掉呢。
她采購了大量的生活用品,準備給張學良帶過去。到了要去寧波的日子,她才感覺自己其實很矛盾,這邊,有些舍不下兒子,在兒子的淚光中,她內疚地走出家門,歸心似箭地登上去寧波的船。已經一個月沒見到張學良了,她擔心他的身體,更擔心他的心情。到了溪口,發現他還好,比上一次分別時黑了些瘦了些,看上去倒是顯得壯實了。
她來了,於鳳至並不急著走,不知是擔心趙一荻照顧不好張學良,還是已經習慣了這裏的環境,願意多陪陪張學良。她不走,趙一荻不能去跟她說:大姐,你該回上海了。兩個女人麵子上是很和諧的,男女之情上一比二的和平共處,作為二分之一的任何一個分母都要豁達大度,不斤斤計較,好在張學良遇上了兩個好女人,他倒是樂著兩個女人都在身邊陪著他。
山上天氣還有些涼,絲質的旗袍一時還穿不著,趙一荻悉心選購的一些漂亮衣服隻好安安穩穩地睡在箱子裏。於鳳至曾經誇她,穿什麼都好看,這句話不是女人之間的羨慕嫉妒恨,她是誠心誠意在誇。趙一荻氣質優雅,確實穿什麼都有模有樣,與眾不同。
其實,不論兩個女人穿什麼,軟禁中的張學良都沒有心情欣賞。從統率千軍萬馬的國民革命軍副總司令,一步變為沒有行動自由的階下囚,不但地位上的落差讓他接受不了,心理上的落差也深深折磨著他。
蔣介石把張學良囚禁在這個偏遠的地方,說是讓他惡補一下國學知識,一邊改造自己的思想,一邊進行培訓教育讀書悔過。大家都以為這句話也就是說說而已,張學良現在哪有心情讀什麼聖賢書。到了溪口那座寂靜的院落,裏麵還真的有一個書房,書櫃上的書滿滿當當。這萬卷書就是給張學良準備的,看來張學良以後軟禁的寂寞時光就要靠這些書來打發了。
蔣介石大概覺得依照張學良的文化水平,根本不可能讀懂這些書,還專門給他配備了一個老夫子做他的老師。這個老爺子姓步,前清的進士,學問是沒問題的,就是有些一根筋,腦子不怎麼會拐彎,他把張學良當做私塾學生來教育,忘記了這個學生過去是桀驁不馴的大將軍。
步老師被聘請到這個地方來,是重金聘用的,老先生覺得不能對不起自己拿的工錢,所以剛開始的那段時間他非常敬業,給張學良排好了功課表,每天他都準時過來,給張學良上一個半小時的《論語》《中庸》課。上課的時候,趙一荻如果在的話,會陪著張學良去上課,聽步老師搖頭晃腦講什麼之乎者也。
趙一荻是個好學生,她很喜歡這個老先生講課,他講課的鄉音有些像父親的聲音,自己的家鄉雖然和溪口相隔一段距離,語言上也是有相通之處的,她呆呆聽他講課的時候,常常想家,想爸爸媽媽,所以究竟講的是什麼,也沒有完全聽進去。張學良則是一句都不聽,老先生在一邊講他的,張學良該幹什麼幹什麼,在步老師眼裏,這個已經落魄的張少帥絕對不是什麼好學生,這是他一生教過的學生中最不聽話、表現最糟糕的一個。這個學生有時候公然在課堂上召集一幫秘書侍衛看守什麼的,在課桌上打牌,無視老師的存在。如果僅僅是打打牌,不遵守課堂紀律交頭接耳說話,也就罷了,更嚴重的是,他還在課堂上召集人喝酒,這是步老師最難以忍受的,他覺得這個學生朽木不可雕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