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問:“什麼辦法?”
馮保說:“可讓張先生限期回京,一些國事用千裏驛遞送到張先生老家。”
朱翊鈞看了看李太後,李太後沉思一會兒說:“那就這樣吧,現在是三月,要張先生五月中旬務必回京。”
在老爹死了半年後,張居正終於被允許回老家。臨行前,他把內閣小心翼翼地布置了一番。由於他走後,內閣隻剩下呂調陽和張四維兩位閣臣,所以他希望朱翊鈞能允許他再推薦一人。其實大可不必,因為朱翊鈞早已傳下諭旨,一切重要事情還是要請千裏之外的張先生做主。張居正要補閣臣,無非是堵住一些不懷好意的人的嘴巴。
朱翊鈞要他提供人選,張居正思考起來。高拱肯定不成,那是隻老虎;殷士儋在宮內有幫手,這等於搶他的援兵,更不成。他猛然想到了老師徐階。政治家的智慧立即被情感所蒙蔽,他居然寫信給徐階,要他出山。
徐階的信剛發出,張居正猛然驚醒,論官階和名望,徐階都在自己之上,如果把徐階請回來,縱然徐階搶不了自己的飯碗,可如何安頓徐老師?驚醒之後就是行動,他讓人快馬加鞭追上了那封發給徐階的信。
最後,張居正向朱翊鈞推薦了兩人,一個是馬自強,另外一個是申時行。馬自強和張居正的政見向來不一,這次居然被張居正點名進內閣,著實讓他有些興奮,將心比心,馬自強後來和張居正的關係很近。
布置完內閣後,張居正終於準備啟程。臨行前一天,朱翊鈞召見他,賞賜了銀兩衣物。張居正叩頭謝恩。朱翊鈞在龍椅上向他招手:“先生近前些。”
張居正向前挪了幾步,朱翊鈞說:“太後和我的意思,原是不想放先生回去的,隻因先生情辭懇切,恐致傷懷,特此允行。先生處理完家事,馬上就回來。”
張居正俯首。
朱翊鈞傷感起來:“一旦國家有大事發生,朕該倚仗誰啊!”
張居正眼眶濕潤,說道:“臣這次回家,萬非得已。臣雖然離開您,但犬馬之心無時無刻不在您左右。我走後,還請皇上起居食息,尤宜謹慎,您的龍體是我最擔心的。我從前在時,一切國事都由我來;我走後,還請皇上自家留心,各個衙門奏折,望皇上能一一省覽,親自裁決。另外還有內閣四位輔臣,都是皇上的好幫手。”
朱翊鈞點頭說:“先生忠愛,朕知道了。”
他此時還不知道張居正的用心,大概就在此時,張居正已有了還政於朱翊鈞的心思。他的這次離開,也是給朱翊鈞一個鍛煉的機會。
朱翊鈞開始叮囑張居正路上要保重,到家後不要過分悲傷,身體是第一的。張居正感動得伏地嗚咽,話也說不出,大有生離死別的味道。
朱翊鈞安慰他,不要悲痛,話才出口,已是泣不成聲。張居正擦了淚水,叩頭退出的時候,聽到朱翊鈞對左右說:“朕有好多話要和張先生說,可見到他悲傷的樣子,我就說不出來了。”
這是1578年三月,春已深,如同張居正和朱翊鈞的感情。五年來,張居正之於朱翊鈞,就是慈父和幼子。朱翊鈞從未離開過張居正這麼長時間,這位精神導師、政治導師和生活導師給他的人生烙上了不小的印跡,也烙上了深沉的情感。
請相信這世上有君王和權臣之間的美好情感,也請相信,這種情感是非常脆弱的。
1578年三月十三,張居正出了北京城,向闊別十九年的家鄉湖北江陵進發。這次回鄉,用“衣錦還鄉”四個字來形容實在太暗淡。別忘了,他可是朱翊鈞時期乃至整個明代最赫赫榮光的首輔。他的轎子是特製的,前麵是起居室,後麵是寢室,兩廊一邊一個書童焚香揮扇。三十二名轎夫抬著這樣一台大轎,風光八麵地從北京南下,護衛著這台大轎的一千名士兵,雄赳赳氣昂昂,千馬奔騰,好不壯觀!在這讓人眼花繚亂的護衛隊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戚繼光派來的一整隊火繩槍手和弓箭手。據說,這支隊伍出河北境後,張居正突然命令他們返回,隻留下了六人。
他說要低調,其實高調得讓人敬畏。其所過之處,不但地方官一律郊迎,連藩王們也打破傳統出府迎送,和張居正行賓主之禮。要知道,在從前,臣民遇見藩王都是行君臣之禮的。
對於這些人,張居正表現得很冷淡很高傲,人混到他那個地位,想不擺譜都不可能。在回家的路上,張居正隻主動熱情地下過轎子一次,那就是在河南新鄭。
頂級大佬的談話
路過河南新鄭郊區時,張居正掀起轎簾,意料之中地看到了遠處跪了一大片當地官員。自從出北京後,這種景象已讓他漠然,甚至生厭。他不由得想到了五年來的人事改革,似乎在地方上沒有見效,否則為何到任何地方都會看到黑壓壓的一片官員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