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8年四月上旬,長定堡大捷的奏疏送到湖北江陵張居正府上。張居正看了奏疏,沉吟不語。許久,他才發出一聲歎息,自言自語道:“哪裏有這樣容易的大捷?李成梁兵強馬壯,用兵如神,取得劈山大捷時還損失了二百多人,可陶成嚳的士兵連受傷都沒有。這實在太神奇,不符合常理。”
但皇上已下旨進行封賞,他張居正也不想違抗聖旨。不是他不能,而是他想給朱翊鈞麵子,給他親政的信心和尊嚴。他擬了奏疏,陶成嚳、李成梁,包括薊遼總督梁夢龍、兵部尚書方逢時和左、右侍郎都加俸晉級,內閣的呂調陽、張四維、馬自強、申時行也都封賞。
他在給朱翊鈞的奏疏中說:“這場勝利是祖宗洪福和皇上聖武所致,應該普天同慶。”不過,他在奏疏中留了一句話,“據說這批蒙古人是來投降的,不過還未經證實。”
發出奏疏後,他再給薊遼總督梁夢龍和兵部尚書方逢時去信,要他們認真查究這件事,等他回京後,務必要把真實、詳細的報告交給他。
當朱翊鈞在京城用從未用過的皇權時,張居正辭別老母,坐進他那台巨無霸的轎子中,向北京出發。離開江陵境時,他無意間望了一眼故鄉,1578年五月十一日的故鄉美得讓他窒息,山清水秀,人傑地靈。他也許不知道,這是他最後一次看故鄉,從此,他的故鄉再也沒有見過他。在轎子中停滯的光陰中,他浮想聯翩。此次回京,他的心情突然變得沉重起來。這大概是預兆,一種很不好的預兆。
抵達新鄭時,他又去看高拱。高拱這次病得更厲害了,離鬼門關隻一步之遙。高拱沒有和他爭吵,而是說起了知心話,張居正感動得要命。臨走前,高拱在病床上請張居正幫他辦一件事,他希望張居正能在皇上麵前求情,給予他符合其身份的身後恤典。張居正答應了他。
高拱苦笑,活到最後,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死後的恤典居然還要仰仗政敵!張居正沒有這麼多想法,他始終把高拱當成好人,直到高拱的著作《病榻遺言》問世後,他才知道高拱“有仇必報”的決心和毅力,不會因為他幫忙而動搖。
自他從湖北出發的那天開始,朱翊鈞就一直催他,但南方已進入雨季,道路泥濘難走,所以直到1578年六月十五,張居正才被巨無霸大轎抬進了北京城。
第二天,本來是早朝之日,但朱翊鈞為了接見張居正,免了早朝。兩人一見,朱翊鈞就要從龍椅上下來,攙扶跪倒在地的張居正,但他屁股才抬起,又放回去了。張居正走的這段時間,他成長了不少。張居正明顯能感覺到皇上的變化,忽然之間,一個孩子長大成人,他眼中的自信和高傲肆無忌憚。
他對張居正說:“這次您回家,可謂忠孝兩全了。”
張居正說:“這都是皇上您的恩賜。”
朱翊鈞又說:“張先生旅途勞頓,真是辛苦。”
張居正叩頭。
朱翊鈞又問:“沿途莊稼如何?”
張居正說:“一片大豐收。”
朱翊鈞點頭:“這都是先生的功勞。”
張居正回答:“都是皇上的功勞。”
朱翊鈞看了看張居正,突然說:“先生走的這段時間,有人搞小動作。”
“小動作?”
朱翊鈞點頭說:“戶部員外郎王用汲攻擊陳炌,說他受人指使搞趙應元。可他奏疏裏又提我,說我應該大權獨攬。你瞧這事,張先生,你還是處理一下吧。”
張居正變了臉色,這件事恐怕沒朱翊鈞說的那麼簡單。
當天下午,他就去了內閣。內閣除了呂調陽請病假外都在,正準備給他接風洗塵。
獨裁者宣言
張居正還未坐穩,就向張四維索要王用汲的奏疏。
張四維一麵把王用汲的奏疏恭敬地交到張居正手上,一麵說:“我已擬旨把王用汲革職了。”
張居正“哦”了一聲,打開王用汲的奏疏,認真地觀看起來。馬自強和申時行發現張居正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看完最後一個字,張居正“啪”地一下把奏疏拍到桌子上,怒罵:“混賬王用汲!”
張四維三人噤若寒蟬,內閣裏靜得隻有張居正的喘氣聲。王用汲的這道奏疏用心極深,看似是攻擊左都禦史陳炌,其實是希望朱翊鈞能乾綱獨斷,不要把權力下放給一些野心家。而他所指的野心家正是張居正。
張居正平和了很久,才問張四維:“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人在千裏之外,他怎麼就攻擊上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