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逢時考慮了一下,覺得下麵的話該說:“我在邊關待過,知道邊關將帥的心理。李成梁和戚繼光能有今日的成就,全靠您在朝廷支持。您這一走,恐怕……”
張居正眼神迷離起來,許久才說道:“皇上應該會信任他們,支持他們。方大人太高看老夫了,老夫也隻是按皇上的意思辦事,全力支持他們。方大人的話,老朽真是愧不敢當。”
方逢時還想再說什麼,卻不知從何說起,於是離開了。
張居正望著方逢時的背影,嘴上念叨著幾個人的名字:夏言、嚴嵩、徐階、高拱。這都是一世之才,帝國首輔。夏言被殺、嚴嵩兒子被殺、徐階險些被高拱搞死,至於高拱,還算最幸運的,雖慘淡離場卻未付出身家性命的代價。居高位者非死即傷已成牢不可破的傳統,他張居正如果繼續在高位,能避開這一傳統嗎?
夕陽西下,人間一片血紅。
張居正的提神藥
張居正遲遲不上班,朱翊鈞和李太後嘀咕上了。嘀咕的結果是,李太後要朱翊鈞下旨,聖旨的口吻一定要嚴肅,就如同是誓詞,如同是上天的意思。
朱翊鈞說:“國家雖步入軌道,但有些細節仍未完美,特別是邊事。張先生受先帝委托,怎可輕言離開!等朕三十歲時,您辭職一事才有的商量。先生今後絕不許興此念頭!”
這道聖旨一定是朱翊鈞心不甘情不願寫下的,他離三十歲還有十幾年的時間,也就是說,他還要做傀儡皇帝十幾年。但他對李太後無可奈何,多年來,李太後不僅是他的母親,還是他的監護人,更是他的主人。
李太後強力挽留張居正,自有她的原因。在母親眼中,兒子永遠都是孩子,她武斷地認定,朱翊鈞此時根本無法擔當大任。這是經驗之談,九年來,張居正一直在做事,做得很好;朱翊鈞一直沒在做事,所以肯定做不好。所以,她必須要讓張居正留下。
張居正隻能留下,他不是那種說不幹就撂挑子走的人,他有責任感。在他重新回到內閣後,有人歡喜有人憂。張居正也一直找不到工作狀態,直到下麵這兩件事的到來。
第一件事是1580年閏四月兩廣總督劉堯誨送來的報捷信。劉堯誨是淩雲翼之後最有名氣的兩廣總督,他上任不久,就碰到廣西八寨壯族人叛亂。八寨在廣西桂林、平樂兩府,本是壯人群居的場所,多年前,王陽明曾到這裏剿匪,憑借知行合一的威力而事半功倍。淩雲翼在時,八寨就湧動著叛亂的暗流,這股暗流終於在1579年衝出地麵,飛上天空。劉堯誨向張居正請教,張居正的觀點和從前一樣:務必誅殺殆盡!
劉堯誨舉起屠刀,八寨血流成河。張居正看到捷報書,心情振奮,私人答複劉堯誨說:“你手法幹淨利落,可謂深得知行合一之旨。凡和政府作對以及要脫離政府而去的,都應以鐵血手腕懲治,不可心存僥幸,認為他們還有良知。教化固能拯救人心,卻是年深日久的事。你們身為一方之長官的人,要切記我的話。”
這件事如果是良性提神藥,下麵的事就是惡性的。
張居正執政九年以來,對其不滿的呼聲始終未曾絕跡。他從病假中到內閣不久,就有南京兵部官員趙世卿上疏朱翊鈞,請朱翊鈞廢除驛遞新規,緩行考成法等五件事,事事針對張居正的路線方針。最後趙閣下還提出廣開言路,讓那群窮嚼蛆的官員可以肆無忌憚地議論朝政。
張居正的憤怒可想而知,他覺得這些人如同蟑螂,永無滅絕之日。他縱然手眼通天,也隻能舉著鞋底,見一個拍一個。
趙世卿的上疏在朱翊鈞心中引起了沸騰,他和張居正談到這件事時,突然說了破天荒的一句話:“趙世卿這廝說的話恐怕也有點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