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變了,她也不是從前的她了,雖然情意還在,但早已不是原來的樣子了,李商隱承認對柳枝還有情意,這是這份愛已經不夠完整。
“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李商隱的愛在宋華陽的那裏,已經轟轟烈烈的燃燒了,他燃燒了自己,也未求得那個人,這份愛情和柳枝不一樣。與宋華陽的愛情,就像春夏秋冬一樣,領略四季的變化,然後一點點地品味,慢慢地成熟。就像是在釀酒,一點點去發酵,啟開蓋子的刹那,酒香飄溢,那醇熟的味道沁入心田,愛情就成熟在那一刻,收獲隻是一點點的時間,卻需要長久的陪伴。
柳枝的相遇是個意外,槐樹下靜靜沉思的女子,回眸間巧笑嫣然的樣子,她的美,就像一朵突然盛開的花,瞬間花香就進入到李商隱的嗅覺之中,那一刻,頭腦眩暈,久久纏繞。
一會是華陽的身影,又看見柳枝的哭泣,柳枝的擁抱,華陽在那邊冷漠的觀看,一會是白色的花裙,又轉換淡黃色的衣衫,夢中兩個女子不斷變幻。
當時的李商隱的頭都眩暈了,一生一世一雙人,兩個女子,他該如何割舍,一位遠在天邊,至今不知芳蹤,另一個近在眼前,隻等摘取。他一直想要完美的愛情,忠貞不渝,這一生一世,都隻為一人陪伴,心太小,情意太慢,分不得幾份。
陽光明媚,晴朗的天氣,白雲朵朵,李商隱一個人站在樓下緊蹙眉頭。這些年,去過很多地方,見過很多人,也不乏高官名吏,這一次卻如此局促,挪移著腳步,好半天還沒走進門。
這是座青樓,李商隱從來沒有來過這種地方,平時工作習字,哪有時間來這裏花天酒地,有過紅顏知己,兩兩相惜,又怎麼會花錢來這裏尋找虛偽的笑容,更本來他隻是一個貧窮的書生。
還在躊躇間,隻聽吱呀一聲,門自動開了,看著那門後,有一位漂亮的黃衣女子在淺淺笑。
柳枝對李商隱的愛真是愛到骨子裏去了,她了解這個男人的一切,即使不在身邊,也時時打探消息,不能陪伴,總要相知才好。
李商隱的詩詞華麗絢爛,他這個人還是有些小木訥的,這青樓,他怕是不好意思進來的吧,所以,再一次的約會,依舊是柳枝在等李商隱。
這個懂得心愛男人的心思女子,總是舍不得心上人受一點委屈,寧願在期待與彷徨中等著他的到來,是不是就因為如此聰慧,總是選擇不叨擾的每一次等待,造成了一生的等待,在死的那天,她都沒有去找他,還是傻傻的在原地等他。這樣的女子太癡情,這樣的女子太傷情,用自己一生孤苦隻為成全心尖上的那個人。
兩個人終於可以這樣光明正大,肆無忌憚地坐在一起了,這一刻的相守是如此地彌足珍貴,兩個人互相看著,熟悉的容顏,卻怎樣都看不夠。坐在柳枝的廂房,沒有別的作為,曖昧的氣氛緩緩升起,在愛情麵前他還隻是個少年,尷尬的坐立難安,這樣的在一個女子閨房內,怎麼樣都是離不開曖昧的。
早已習慣了風塵的柳枝,對處理這樣的事情自然是熟能生巧,隻不過今天麵前坐著的這一位不是自己的恩客,而是自己的情人。
她緩緩地倒了一杯酒,遞入李商隱手中,發愣的接過去,隻是喝得太倉促,嗆得不斷咳嗽。
這個男人怎麼如此可愛,柳枝一邊笑著,一麵給他拍打後背,笑他的癡傻,可他就是愛他,無論怎樣,隻因為他就是他,所以愛就是愛。
自此兩人相遇以後,李商隱在空閑的時候總是去約會柳枝,一回生兩會熟,沒那麼的生澀了,隻是老鴇的橫眉豎眼,他也隻能無奈地忍受。
他不想夜晚去,雖然那是青樓去繁華的階段,可是他不是去尋歡的,隻是為了會見心上人。
白天,她隻有他。夜晚,他不忍看著柳枝在別人麵前展現她的嫵媚妖嬈,他什麼都做不了,隻能給她這份殘缺的愛情。
李商隱的恩師令狐楚聽說了柳枝的故事,想要幫忙,李商隱婉拒了,即使是落魄的局麵,他也不能容忍這樣的施舍,何況是自己的愛人,或許共度一生的人,靠別人去幫自己得到,那他這一輩子都會寢食難安。
黨爭之中,李商隱隻是一個卑微的人,卑微的人的心卻不卑微,他有一顆頂天立地的傲骨,他的骨氣時刻在鼓舞他的努力。即使多次科舉失利之後,李商隱依然沒有放棄,他相信終會有雪盡花現的那一天,春暖花開,那一刻,豁然精彩。
暫憑搏酒送無謬,莫損愁眉與細腰。人世死前惟有別,春風爭擬惜長條。
5. 半留相送半迎歸
含煙惹霧每依依,萬緒千條拂落暉。為報行人休盡折,半留相送半迎歸。
--《離亭賦得折楊柳二首(其二)》
那一年,李商隱金榜題名,他終於美夢成真,從小到大的願望,為了這個目標,他整整奮鬥了十幾年沒有放棄,金榜題名,那麼多次的挫折,這一刻,整個天空蔚藍的飄滿了喜悅的雲朵。
他的喜悅太過強大,隻是腦海中一閃而過那麼還在癡癡苦苦等待的女子,他是如此的無情,為了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而卻讓深愛他六年的女子,即使在臨終一麵,未嚐得見。
李商隱記得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白居易的人給他講了一個故事。
曾經有個書生,家境富裕,但是他喜歡上了鄰居的小女兒,兩個人相差四歲,青梅竹馬,一起長大,書生讀書習字,女孩學習音律。那段時光很快樂,最青澀的年華,美好的如同一首詩,兩個人互相勉勵,在成長的道路上,並排前進。
後來,書生長大了,要去追求他的夢想了,那就是去長安考取功名,走的時候,那個女孩送他,等他回來。夕陽的餘暉,拉長了離開人的影子,留下的那個人在夕陽中紅色的臉,淒美的幸福感。書生終於成功了,他考取了功名,金榜題名,洞房花燭,人生最幸福的兩件事,書生滿懷幸福地回到了家。
隻是門當戶不對,母親堅決不同意他,隻是因為女孩家比較貧窮,一些金錢財外之物,竟然還不如成全一段完美愛情來得重要麼。那書生也曾努力過,他對母親的哭鬧沒有理會,隻是生養的父母如何能舍得,注定不能兩全,在親情與愛情的取舍間,他舍棄了那位等他的女子。
這樣的選擇太殘酷,他要背負一生的愧疚,麵對母親的笑臉,就浮現出那個黯然垂淚的女孩,他離開了家,那裏有他的青梅竹馬,最美好的回憶,也是最殘忍的回憶。
五年過去,那個孤獨的女孩一直把最美的年華用來等待,等待這個懦弱的膽小的男子,怎能不恨他,恨他的軟弱,恨他的無情,隻是無論怎樣恨,她還是依舊愛著他。
書生已經在長安做了官,這次回來就要舉家搬遷到長安了,這一次離去,再相見不知將會是在何時。他為了他們的愛情盡了最後一次的努力,隻是時間在變,愛情不變,母親的拒絕也絲毫沒有改變。甚至還沒有來得及見麵,女子還未曾見過書生當官時的模樣,還留在當時青澀的談吐之中,這麼些年的為官生涯中,他早已變了,不再那麼橫衝直撞了,遇事也知道圓滑處理了。隻是還沒有來得及見麵,還沒有開始新的思念,就又重新開始了離別。
書生的愛情全部掉在了女子的心裏,拿不回來了,他決定用一生的孤單來祭奠這段愛情,終身不娶,與其不愛還捆綁在一起,不如孑然一身。他是這樣想的,可是生活並不是如此單一的自己可以全權決定,母親以死來威脅,書生沒有辦法,隻好娶了同僚的妹妹,這真算得上是門當戶對了吧。
天有不測風雲,在詭異莫測的朝局之中,誰也無法判斷明天,名聲遭到貶謫了。貶到了江州,在去的途中,他見到了那女子,隻是已經過去了許多年,早已經是物是人非。
女孩還未嫁人,隨著父親漂泊,如果可以,書生多想給她個家,讓她能安定下來。隻是書生如今都自身難保,看看身邊的妻子,如今的他還有什麼資格,還有什麼能力,去乞求被他丟棄了得愛。
白居易就是這個書生,這位在白發蒼蒼的老人,在遇見李商隱時候講的一個故事。
其實隻要還活著,就有見麵的機會,即使不能在一起,知道愛的那個人的消息,仿佛就在身邊一樣。隻是李商隱已經沒有了機會,那個愛他六年的女孩就那樣的離開,讓他沒有一點的準備,他已經要準備策劃他們的婚禮,美麗新娘就像風一樣離去,而他當時還未知曉。
在這之前,李商隱做了一個夢,夢中的柳枝一直在向他招手,殷切地呼喚,一遍遍叫著他的名字。李商隱一直在追趕,隻是兩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遙遠,柳枝就在夢中消失了,如此真切的夢。醒來後的李商隱,覺得心痛難忍,仿佛心被割下了一部分。
疼痛過後也以為是當時的心有餘悸,終日徘徊在山林,醉於景色之中,他在等,等一個最好的結局,然後拿出美好的一麵去接那個深愛著他的柳枝。
他後來被封了官,去見恩師的時候,才知道那個美麗的柳枝已經香消玉殞了,在最後的一刻都還在念著他這個無良的人。當再來到那青樓的時候,對裏麵已經沒有了期待,即使是熟悉的景色,裏麵沒有坐著那個人,也隻是死氣沉沉。
聽說柳枝很久以前就生病了,隻是那時候兩人見得少,李商隱沒有發現。後來柳枝的病嚴重了,終日咳嗽,已經不能再接客了,自然也從頭牌的位置下來,無用的人有口吃住已是不錯。
財迷的老鴇把柳枝安排在了這個窄小的廂房裏,李商隱隻是看著柳枝曾經住過的小屋就已經心痛的要流下淚來。仿佛看見屋內的柳枝,一邊竭力的抑製咳嗽,拿著扇子在熬藥,是他們的愛情,讓她想要繼續活下去。
在沒有再遇見李商隱的時候,柳枝根本就沒有想過未來,那個時候病就已經初見症狀了,隻是她對生死都已經無所謂了,就這樣得過且過吧,離開或者是存在都沒有意義。是李商隱的出現,讓她重新燃起了對生命的希望,她認真地看病,積極地治療,她想要等他回來,想要穿上大紅嫁衣做他的妻子。
仿佛看到那簡陋的床上,一個女子已經憔悴不堪,渙散的眼神沒有了焦距,還在幻想什麼,不舍什麼,隻是離開的時候是流著淚的。原來那日的夢竟然是真的,柳枝就在那一天離開了人世,也在夢裏和李商隱結為夫妻。現實中無緣得見,睡夢中尋求一個懷抱也是如此艱難,那漸遠的距離,窮盡了一生腳步也不能達到。
活著就有再見的希望,隻是如今這樣天人永隔,李商隱還要去哪裏,找那個拿著手帕與自己相約的女子。
“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劫不見。”可憐的女子,來生若愛,愛上一個勇敢的人吧,不要愛的這麼深,這麼卑微,空留永遠不能解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