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史有時總是有很多說不清道不明的巧合,李白、杜甫這兩位不世出的大詩人都碰巧經曆了安史之亂,不知道對於他們個人而言,究竟是一種幸,還是一種不幸。
李白參與了永王李璘的創業,杜甫也曾短暫地在李亨手下效力,所不同的是,李白卒於公元七六二年,沒能看到安史之亂的結束,不然我們就能看到李白關於“忽聞官兵收河南河北”的詩作。
傳統的曆史總是習慣宏大敘事,而我更願意關心在曆史宏大敘事背景下的個體命運,比如安史之亂中詩人的命運。
李白的命運在前麵已經寫過,這裏用一點篇幅交代一下安史之亂前後的杜甫。
讓我們從天寶十三載說起!
天寶十三載十月(公元七五四年),一直不得誌的杜甫終於得到一個官職:右衛率府胄曹參軍,這是一個看管軍械庫的小官,品級從八品,相當於現在的副科級,這一年杜甫四十二歲。
在大老粗軍人呼來喝去聲中,杜甫平靜地履行著自己的職責,那些軍漢隻把他當作一個可有可無的半老老頭,沒有一個人知道,他們眼前站著的其實是一個名垂千古、一千年才出一個的大詩人。
別人理解也好,不理解也罷,杜甫不再在意別人的語氣和目光,對於現在的日子他知足了,最起碼不用上山采草藥,然後再沿街叫賣。
俸祿積累了一個月,杜甫意識到該到奉先看看老婆孩子了,積攢下的俸祿可以為孩子們改善一下夥食,讓久別的肉味再次回到孩子們的味蕾之中。
天寶十三載十一月,杜甫從長安出發前往奉先。他在夜裏出發,長安凜冽的寒風把他吹得瑟瑟發抖。
在杜甫啟程的同時,開元、天寶盛世走到了頂點,到這時大唐王朝總計九百零六萬戶,人口五千二百萬,用曹雪芹在《紅樓夢》裏的話說,“鮮花錦簇,烈火烹油”。
旅途中,杜甫路過了驪山,他向驪山上皇帝的行宮看了一眼。他知道此時此刻皇帝和貴妃正在溫柔鄉裏,而他則在寒風中連夜趕路。
滿懷希望,杜甫趕到奉先,他期待著妻子兒女的笑臉相迎,一進門卻得到驚天霹靂:最小的兒子餓死了,剛剛斷氣!
還有比這更意外的打擊嗎?
杜甫剛提起一個月的心氣一下子全沒了,自己在長安漂泊了十年,委頓了十年,剛剛走上仕途一個月,一回家就遭遇這樣的打擊。
苦難從天而降,杜甫的文思卻如泉湧,於是便寫下了那篇可以載入中國詩歌史的《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五百個漢字,一字一血,每個字都見證了杜甫的苦難。
所謂盛世,所謂輝煌,原來如此不堪一擊,開元盛世已是封建王朝的頂峰,大詩人杜甫的幼子卻被活活餓死。
所謂盛世,幾多謊言,又有幾多水分?
當杜甫還沉浸在中年喪子的悲痛中時,更大苦難撲麵而來,苦難不隻撲向了杜甫一個人,而是撲向了整個大唐王朝,那個叫做安祿山的胡人起兵造反,拉開了長達八年的“安史之亂”的序幕。
個人的命運與王朝的苦難在杜甫身上交織,悲憤呈等比級數累加,個體的不幸和集體的不幸累積到了頂點。從此,杜甫詩中的苦難越來越多,他的詩,就是一個王朝苦難的集合。
不過苦難並沒有壓倒杜甫,在國家喪亂之際他還在尋找為國效力的機會。
杜甫知道李隆基的時代已經成為過去,他把寶押在了李亨身上,或許在這個皇帝任上,自己可以實現治國平天下的理想。
杜甫注定是不幸的,他第一次投靠李亨居然以失敗告終,走到半路被安祿山的部隊抓住押回了長安。
好在他其貌不揚,一個半老的糟老頭子引不起胡人的興趣,羈押了一段時間後,又被釋放。想再去投奔李亨,道路已被封鎖,杜甫就在長安困頓了下來。
我們不知道杜甫是如何熬過了那段苦難的日子,而且還在苦難日子裏寫下了不朽的詩篇:
國破山河在, 城春草木深。
感時花濺淚, 恨別鳥驚心。
烽火連三月, 家書抵萬金。
白頭搔更短, 渾欲不勝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