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公將盧綰、周勃叫到僻靜處,交給兩人一包金銀。
盧綰喜道:“好沉的包袱。”
周勃麵色凝重道:“先生還有比金銀更要緊的話交代?”
呂公拿出兩封書信,裝進周勃的箭囊道:“第一封,豐西澤中拆開,依計行事;第二封,若到陳、碭之間,隻說送予灌嬰。”
周勃道:“必不辱命。”
“劉氏到危亡的時刻,可以依靠周勃。”呂公又做了一次大膽的預測。
這老倌無疑是當時最明辨的人,他眼光獨到、知人善任,準確地預見了幾十年後的形勢。
可惜,他不是神仙,算得到周勃可以挽救劉家的危亡,算不到如果這危亡是呂家帶來的,周勃會怎麼辦。
多年後,周勃毀滅了呂氏,終止了這個家族從呂不韋時代經營的“生意”。
戍卒家屬悲泣哭喊,周勃、盧綰、周緤等人的家小麵帶戚容,哽咽難舍。
劉季遍尋送別的人,惟不見呂雉,心中陡然生出一股火氣,罵道:“還不知前途如何,竟然沒一句叮囑,全無一絲情意。”差周緤前去責問。
雍齒道:“嫂子心性強悍,不如兄弟體貼。”
劉邦火起,罵道:“疏不間親,這是我的家事,你一個外人,多哪樣狗嘴。”
半個時辰後,周緤臉上帶了數十個指印、頭發散亂,狼狽折返,回複道:“嫂嫂說,男人出去尋富貴,勇往直前而已,作什麼兒女態。”
劉邦大怒,垂頭喪氣走了十裏,卻又大喜,對眾人道:“家有賢妻,男兒免遭渾事。你們嫂子,比我等更多見識。”
此次鹹陽公幹,與往常又不一樣,劉邦等人心中藏了避禍的念頭,隻想趕快離開沛縣,行程就顯得倉促。
盧綰、周緤、周昌催促著民夫抓緊趕路,日夜不停,一口氣跑了九十多裏。
眼看即將走出沛境,周勃私下對劉邦道:“不能走了。”
劉邦道:“恨不得肋生雙翅,脫離險境。為何不走?”
周勃道:“造反的傳言四處流散,我們在沛縣,衙門擔心消息坐實,上司責罰,會竭力否認,甚至傳遞消息,從而庇護我們;出了沛縣,即使造反,也是途中生變,它的責任就輕了,必將陷害我們,脫它的罪責。再說,沿途郡縣,與我們毫無關係,誰不想破賊立功,哪管造反的真假,到時,四方兵丁衙役都會不問青紅皂白,撲麵而來,我們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劉邦恭恭敬敬對天行禮,又握住周勃雙手道:“上天將周勃予我,安劉氏者必周勃也。”
一行人放慢了腳步,沛縣固然凶險,其它郡縣與驪山卻是死地。
民夫都清楚到了驪山,生還的希望非常渺茫,逃散大半。
周勃挎著弓刀,卻不出鞘,眼睛半睜半閉,隻當沒看到。
這日傍晚,周昌報告說,雍齒跑了。
劉邦切齒道:“狗雜種,費了許多心機,保得他一條性命,卻如此無情無義。知不知道,買一條人命,上下打點了多少錢?以為憑蕭何幾句不鹹不淡的屁話,沛令就發慈悲放他走?太年輕、太幼稚。早知這樣,留他在縣城吃刀就是了。”
周昌道:“得勢之時,仇寇也會歸附,失勢之時,父兄也會背棄,這是人之常情。劉公不檢討自己,想著如何改善局勢,卻厭恨離你而去的人,這不是緣木求魚嗎?”
劉邦怒道:“你也存了這種心?那還不滾蛋。劉爺這不缺人,要走趕快。”
周昌卻不生氣,隻淡淡地回了一句:“父親這樣愚鈍的人,也知道追隨你。我相信他的眼光。”
劉邦找周勃商議道:“這樣下去,還沒到鹹陽,人就跑光了。”
周勃道:“劉公有良策嗎?”
劉邦道:“你持硬弓利刃,守住險要去處就是。”
周勃道:“我聽說有人將沛人造反的謠言傳到鹹陽,有司正往郡縣中查訪。我的弓刀擋得住民夫,卻擋不住流言。”
劉邦道:“既是流言,就能自訴得清楚,朝廷還不至於昏聵到這種程度。”
周勃道:“始皇在世的時候,術士望氣,說東南有天子氣,皇帝多次東行壓製它。國力最強,兵鋒最盛之時,為一句空穴來風的話,天子都能屈尊巡察邊地,何況今日?”
劉邦道:“為之奈何?”
周勃道:“時至今日,隻有一個辦法,願劉公早作決斷。”
當夜,行到豐邑西邊的大湖豐西澤。
周緤、周昌將隨身帶的酒盡數取來,盧綰尋獵戶、漁民買得些野味魚蝦,架起鍋來煮,眾人燃起篝火,邊飲邊歌。
“我在豐西澤,酒肉饗壯士。隻待風起雲湧時,戴甲橫行九萬裏。大軍如飛蝗,卷過百重山。歌聲穿雲震落雨,天地之間盡迷色。”
劉邦大醉,歌罷,命盧綰、周昌等人解開民夫身上的繩索。舉杯道:“諸位都走吧,我從此也要跑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