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劉邦酒醒,醉眼蒙蒙中,見身邊圍了十數個人。
劉邦驚道:“你們這些小雜種,還不去嗎?圍著我,劫財,劫色?”
眾人道:“你老人家到的地方,又有錢,又有女人,我們願意跟著你混。”
劉邦大笑,又取半碗酒喝了,躺下。半晌,雙眼暴睜,冷汗直冒,醉意全消,大叫一聲,跳起身來道:“周勃呢,周勃離我而去了嗎?”
一人道:“周勃、盧綰、周緤、周昌守住四方,警戒不測。”
劉邦心中稍安道:“快請周勃來。”
又擺手道:“且慢,他在哪裏,帶我去見他。”
跌跌撞撞穿過密林,隻見夜色深沉,大樹之下,一人持刀挺立,紋絲不動。劉邦歎道:“上古名將,不過如此。”
周勃轉身,行禮道:“得劉公誇讚,周勃不勝歡喜。”
帶路的民夫道:“劉公酒醒,誰都不找,就找周軍士。”
周勃舉刀,行軍禮道:“周勃銘記劉公知遇之恩。”
劉邦對民夫道:“你們守著營地,我與周軍士有話要說。”
周勃囑咐道:“你仔細看護好營帳,小心篝火燒了樹林。剛才說的話,不許再說了。”
待民夫走遠,劉邦道:“我酒醒找你,眾人皆見,為何不許說了?”
周勃道:“盧綰、周緤、周昌都是劉公的故人,如今劉公對周勃更為親近,讓他們作何想象。正是危急存亡之時,厚此薄彼,恐冷了壯士之心。”
劉邦道:“也罷,今日我不會厚待先生,來日卻當厚報。”
周勃道:“周勃代子弟謝過劉公。”
劉邦道:“你這般年紀,就生了兒子嗎?”
周勃道:“尚未有子。”
劉邦笑道:“先生為子孫謀劃啊,看得久遠。但願你我的後代肝膽相照,和今天一樣。”
周勃道:“百年之後,非你我可以掌控,那時隻看他們各自的命運了。”
劉、周之間的情誼,隻延續了兩代。絳侯周勃的次子,名將周亞夫,細柳治軍,平定七國之亂,名揚天下,景帝時竟然死於獄中。
劉邦道:“兄弟在軍中,可看到前途?”
周勃道:“軍中的前途,最是不可靠。今日還穿著戎裝,明日一紙命令,就會解職。多年努力,半生辛勞,化作泡影。士卒也好,軍官也罷,都得重新開始,到市井或衙門中討一嘴生活。這正如流寇一般,打下九十個城池,卻不能守住,受挫一次,便滿盤皆輸。因此,無論是普通的軍士,還是駐防一方的都尉,都惶恐不安。無不思慮鑽營,占據顯要,謀財防身。”
劉邦道:“自古軍政一體,似乎也有從士卒走到統兵大將的。”
周勃道:“這樣的人,一般來說都屬天生貴胄。平民的子弟,想在軍中仕進,隻有一個好的方法,就是獲取富豪的支持,形成利益同盟。今日,你用錢保護我的劍,明日,我用劍保護你的錢。”
劉邦道:“這是一條險途啊,與商人一起經營的富貴,就像虎口奪下的食物,火中取出的栗子。”
周勃道:“富貴險中求,這個遊戲,是屬於勇敢者的。”
劉邦道:“先生事理通透,見識深遠,讀的是什麼書?”
周勃道:“我不喜讀書,遇到儒生就覺頭疼。”
劉邦喜道:“正與我情投意合。隊中稍有些錢糧,先生代我管理,可好?”
周勃擺手道:“我最記不得這些,涉及賬目,一塌糊塗。錢糧交到我手上,明日一早,劉公就沒米下鍋了。”
劉邦大喜道:“先生心意,與我相通,我也煩不得這些瑣事。”
周勃道:“劉公喜愛周勃,是周勃的福氣。但劉公要成大事,卻不能隻倚重周勃。同心者可為摯友,同誌者方能創業。願劉公不問喜惡、廣納賢才,用人所長。”
劉邦道:“現今諸人,我最當倚重誰?”
周勃道:“曹參智勇、樊噲剛猛、周昌父子忠直、夏侯嬰明達、盧綰情深,皆為可用之才,即便是雍齒這樣反複善變的人,也可以用來磨礪心性,展闊胸懷,讓人見識劉公的大度。”
劉邦道:“先生一語,令我豁然開朗,我找到這個人了。”
周勃道:“錢糧是軍政的根本,蕭何善於經營,劉公當依為肱股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