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話說得好,”漁夫接著說,“盾牌可以抵擋劍鋒,但任何防禦都抵不過智者的目光。噢,我令人生畏的客人,你知道,我這麼窮,根本就沒結過婚,更沒有孩子。但就在蒂斯羅克——願主永生——開始他威嚴而仁慈統治的那年,一天夜裏,月亮特別圓,惹得眾神歡欣,卻獨獨奪去了我的睡眠。於是我就從床上起來,走出小屋,走到了岸邊,想看看水,看看月亮,吹吹涼風,讓自己清醒一下。過了一會兒,我聽到水裏有聲音,一看,是隻小船向我劃了過來,然後我就聽到微弱的哭聲。不一會兒,一個浪帶上來一隻小船,船裏斜靠著一個極度饑渴的男人,看上去剛剛死去(因為他的身體還有體溫)。旁邊還有一個空了的水包和一個孩子,孩子還活著。‘毫無疑問,’我對自己說,‘這兩個不幸的人定是從一艘大船上幸存下來的,但不得不欽佩造物主的設計,這個大人餓死了自己也要保住這個孩子,終於在看到岸時死去了。’因此呀,要記住神是從來不會忘記回報那些幫助窮人的人,不會對憐憫之心視而不見,因為神的仆人就是這樣一個有著柔軟心腸的人……”
“省省你那些讚美自己的廢話吧,”泰坎打斷了他,“我知道是你撿到孩子就夠了——但任何人都看得出,你從他身上壓榨的可是你給他的麵包的十倍。現在直說吧,你打算要多少錢,我可受夠你的廢話了。”
“你自己也說了,”厄西什回答,“那孩子創造的價值對我來說可是相當可觀的。要說價格,肯定得考慮到。要知道我若是賣了這男孩,我肯定得再買一個或者雇一個人來幹他幹的活。”
“我給你十五個新月幣。”泰坎回答。
“十五個?!”厄西什大叫道,這聲音介於抱怨和尖叫之間,“十五個就想弄走我老年的依靠和眼中的愉悅了嗎?別以為你是泰坎,就想糊弄我這撮花白胡子。我的要價可是七十個。”
聽到這兒,沙斯塔站了起來,踮著腳走開了。他已經聽到他想知道的了,因為他早已在村莊裏聽到過討價還價,知道那是怎麼一回事。他很確信厄西什最終會以高於十五個而低於七十個新月幣的價格賣掉他,但在達成共識前,厄西什還要和泰坎爭論好幾小時呢。
要是一般人不小心偷聽到父母打算把自己賣去為奴時,一定傷心極了,可千萬別以為沙斯塔也會這麼想。首先,他的生活並不比一個奴隸好多少;他甚至想,那個騎高頭大馬的陌生人可能還會比厄西什對他好些。其次,他偷聽到自己是厄西什從小船裏撿來時,感到無比欣喜,甚至有種解脫的感覺。他以前一直覺得難過,因為他不管如何努力,總是不能對厄西什產生半點喜愛之情,雖然他也知道一個男孩本該是愛自己父親的。而現在,很顯然,他和厄西什毫無關係,這讓沙斯塔鬆了口氣。“為什麼呢?因為我可能是任何人!”他心裏這麼想著。“說不定我就是泰坎的孩子——或者是蒂斯羅克的孩子——願主永生——甚至可能是神的孩子!”
沙斯塔想這些的時候,正站在小屋前的草地上。薄暮悄然降臨,天空已經出現了一兩顆星辰,但西邊還能看到夕陽的些許倩影。不遠處,陌生人的馬被隨意係在了驢棚棚壁的一個鐵環上,正在吃草。沙斯塔慢步走過去,輕輕拍了拍馬的脖子。馬低頭啃著地上的草,完全沒有理會他。
沙斯塔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泰坎是怎樣一個人呢?”他大聲說了出來,“他要是個好人,那就太好了。一些在大貴族家的仆人幾乎無事可幹。他們穿著漂亮的衣服,每天還可以吃到肉。說不定他會帶我上戰場,而我又在一場戰役中救了他的命,於是他就還我自由了;說不定還收我做他的兒子,然後給我一座宮殿、一輛戰車和一套盔甲。但他也可能是一個凶殘可怕的人。他說不定會用鐵鏈銬住我,把我送去地裏幹活。我要是能知道就好了。但我怎麼可能知道呢?我猜這馬一定知道,可惜它不能告訴我。”
馬抬起頭來,沙斯塔撫摸著它綢緞一樣順滑的鼻子說:“老夥計,我真希望你能說話。”
就在那一瞬間,沙斯塔以為自己一定是在做夢,但他的確聽到一個低低的聲音:“我能說話啊。”確實是這馬在說話。
沙斯塔盯著馬的大眼睛,自己的眼睛也因為驚異而瞪得幾乎和馬眼一般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