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買了回程的車票,回到南大的時候已經下午。洗了個澡,就接到彭澤的電話,讓她去家裏吃個飯。夏繪溪回來快一個星期了,因為他一直在城南的幹休所,而自己又忙著雜務,還沒有去拜訪過導師。她連聲答應,整理了資料,又拿了給老師和師母的禮物,出門打車。
師母來開的門,一見就笑容滿麵的說:“小夏回來了啊?老頭子念叨很久了。快來,快來。”
老人家連忙把客廳的空調打開,又接過她遞來的禮物,埋怨說:“帶什麼禮物啊。咱們家又不缺這個。”
彭澤站在師母身後,笑嗬嗬的說:“收下收下,年輕人的心意。”
兩年不見,老頭的銀發稀疏了一些,除此之外,倒是沒什麼變化。他們在沙發上坐下,夏繪溪笑嘻嘻的說:“彭老師,你要的資料,我都找到了。而且和出版社那邊聯係好了,國內可以引進影印版。”
彭澤看了一眼書單,點頭說:“不錯。”又抬起眼看了眼學生,“怎麼樣,出去一年半的時間,有什麼收獲麼?”
夏繪溪立刻便恭謹起來,詳詳細細的彙報了自己的情況,最後說:“彭老師,我的博士論文想要重新改寫一部分,出去的一年半時間,確實學了很多東西。”
他們又談了談國際學術上的最新動態,不知不覺就過了一個多小時,直到師母喊他們吃飯。
夏繪溪吃得不亦樂乎,因為還住在賓館,也沒辦法自己煮飯燒菜,依然吃食堂,這一頓家常便飯於她而言份外的珍貴。
師母又夾了一個雞腿給她:“你慢慢吃,這幾天還住旅館吧?要是沒地方吃飯,就來這裏吃。”
隨便的聊了聊新房的裝修,又勢必會聊到終身大事。夏繪溪決定埋頭吃飯,又有些心驚膽戰,生怕師母提起那個名字。幸好老人家也沒說什麼,隻是給她舀碗湯,又十分柔和的叮囑了一句:“慢慢吃。”
吃完飯,彭澤又把夏繪溪叫到了自己的書房。
夏繪溪正在對他說起下半年邀請國外幾個著名的心理學教授來南大講學的事,老頭忽然打斷了她:“Edward?是小蘇的導師吧?那時候他給寫的推薦信。”
夏繪溪抬起眼睛,看了一眼導師,無聲的點點頭。
“你現在……和他怎麼樣了?”
夏繪溪不知道說什麼好,絞了絞手指,最後勉強說:“朋友。”
彭澤抿了口茶:“原來他伯父是安美的……”他歎口氣,換了種說法,“不過這件事研究所裏沒人知道。我想他是為了避嫌吧,那件事之後,很快就從研究所辭職了。”
夏繪溪聽著老師的話,微微的鬆口氣,想必彭澤也不知道那些隱情,又有掩飾不住的苦笑,原來到了此刻,自己心底還是緊張著他做過的那些事。
“小夏,兩年前我就問過你,你臨時要了出國學者的名額,是不是因為和他有關係?”
即便是此刻,夏繪溪的回答依然仿佛是標準答案:“是。我當時和他分手,是想換個地方散心。”
“唉,不能強求吧。我看他這兩年,也是一個人,還收養了個孩子。慈善活動也都一直在參加。”
“他收養了個孩子?”夏繪溪有些驚訝,又想起了那天機場的那個小女孩。
“好像是吧,據說是心理援助的時候認識的一個孩子。父親工傷,沒能力照顧孩子。”彭澤似乎也語焉不詳,“這個年輕人,其實也真是很不錯。”
告辭的時候已經近十點了。師母千叮嚀萬囑咐她要打車回去,說是這段時間治安不好,女孩子別獨自走夜路。
夏繪溪走到小區門口,聞著空氣中暗暗漂浮的不知名花香,難得這麼清靜,夏繪溪有些舍不得這樣的夜晚,恰好又打不到車,索性決定沿著光線明亮的地方走回去。
夜晚的風拂在臉上,連行人也不多見。又或許時不時的想起了師母的話,她心底到底存了幾分警覺的,有時候踩著自己的影子,都會覺得是身後跟了人。提心吊膽的看到南大門口,才算鬆了一口氣。
片刻後,她回過頭,似笑非笑的快步走到一輛黑色車子,俯下身敲了敲車窗:“你嚇死我了,難怪我總覺得有人在後麵跟著我。”
裴越澤將車停在路邊,微笑著說:“我送你進去。”
“你的事……都辦完了?”夏繪溪繞過路中間的水坑,邊走邊問他,“什麼時候走?”
“就這兩天吧。考慮過我的提議沒有?”他的聲音淡淡的傳來,夏繪溪不禁抬頭看著他俊美的側臉,膚色白皙,而烏黑的發絲落在額角的地方,叫她想起夜風中荷葉下的一盞睡蓮。
“我說過了,我不會走的。這裏才是我的家。”她回過頭,用手壓了壓被風吹亂的頭發,“在南大當老師做學問,我覺得非常滿足。”
忽然沉默下來,又走了一段路,夏繪溪指了指路邊的石椅說:“我們再坐坐吧。今天晚上很涼快,難得也不悶熱。”
“那天晚上我來找你,給你看那四張圖片。”裴越澤微笑著說,“就是在這裏。”
“是啊,可是宿舍樓被拆了。現在是理科大樓。”夏繪溪指了指那幢極高的建築說,“忽然覺得已經過去了很久。”
“我一直有個疑問。既然你後來知道了那些畫是我複製出來騙你的,為什麼你不生氣?反倒越來越認真的和我一起治療?”黑夜中裴越澤的眸色仿佛不閃自爍,又似是兩粒珠寶,瑩潤光澤,“我知道……蘇如昊他騙了你,你一直沒有原諒他。”
其實這哪裏算是問題呢?夏繪溪有些慨然的想,又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躊躇了很久,才慢慢的說:“他……不一樣的。”
裴越澤凝神看著她臉上細微的表情變化,看著她垂眸之後睫羽輕顫,忽然什麼都明白了。
他想起在國外的時候,她有了假期,總是趕到自己住的地方,真正像個朋友一樣,陪著自己聊天。
有一次自己實在不解,於是和她開玩笑:“以前怎麼逼你要你陪著我,你都是寧死不屈的樣子。現在是怎麼了?”
她靠著火爐讀書,做摘記,側臉溫和寧靜的不可思議。
“沒什麼。就是想通了。多個朋友有什麼不好?”
幾上的伯爵紅茶已經涼透,而那份心情,也一絲絲的涼怠下去。
在蘇如昊離開海南的時候,她便如實的將自己了解到的關於裴璿的心理狀況告訴了裴越澤。彼時她說:“我想,你妹妹她選擇自殺,並不隻是因為你對她有著逾矩的感情。那種力比多……我是說亂倫,其實每個人心底或多或少的都有。尤其是像你們這樣,從小缺少家庭溫暖,相依為命長大的孩子。”
“她的死,更像是一種青春期的紊亂症。網戀的失敗,加上你給她的壓力……但是無論怎樣,卻不是你自我臆想的那樣,隻是因為你一個人的原因。”
“如果要說責任,蘇如昊也有。”
她淡淡的下結論,仿佛說是一個毫不相關的人。
最初聽到的時候,驚愕、壓抑和憤怒,是都有的。裴越澤沉默了很久,那股錯綜複雜的感覺慢慢淡去,他卻開口問了一個不相關的問題。
“所以……你不願意和他回去?”
她整理自己白色棉裙的邊沿,用指尖輕柔的撫平,仿佛沒有聽見他的問題。最後“嗯”了一聲,揚起頭說:“可能是吧。”
許是這個答案讓自己都覺得有些可笑,夏繪溪輕輕笑了一聲,有些自諷的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