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轉過頭,取了桌邊一杯飲料,慢慢的在手中把玩。
直到手中加了大半冰塊的冷飲已經化了大半,而手指間全是水漬,簌簌的沿著指節往下滑,她才放回桌上:“這學期我會帶畢業論文。你有什麼想法,隨時可以找我討論。”
於柯喜不自禁:“好,那我明天就和您約時間吧?”
她點頭,終於還是站起來:“你們慢慢玩吧。我還有事,反正現在回國了,要見麵也不差一時。”
於柯默默的回頭看了一眼,那個修長的人影正背對著她們閑然而坐,遠遠望去,姿態似是有點僵直。她不好再說什麼,悄聲說了一句:“老師再見。”
夏繪溪從門口繞出去,伸手摁了電梯,她住在四樓,眼看著數字一層層的往下跳,直到叮的一聲打開,裏邊空無一人。
跨步進去,眼看著門慢慢的合上——忽如其然,一雙修長的手伸了進來。那扇門頓了頓,又緩緩的往外打開,仿佛夜來香的花瓣,正在慢慢的綻放,有著攝動人心的曼妙。
可是花瓣的背後,或許有著一張她並不願見到的臉。
蘇如昊和她麵對麵的立著,身姿巋然不動,而雙眸斂起了一切可辨的情緒,仿佛是古井中的靜水,似是亙古便存在著,從未變化。
這是在三年後,在機場一別後,她第一次可以完完全全的見到他。
最簡單的裝束,在他的身上,總是有一種簡致的風度。她想起某款品牌最愛的黑白複古的廣告貼畫,片裏的男子,總是豎領風衣,隱約可見的領帶,偶爾的禮帽,回眸一瞥之間,堅硬如鐵的身姿,唯有眼神迷泛著淺淺柔意。
她僵硬的側了側身。這個動作,大約是默許他進來。
蘇如昊在電梯門合上之前,跨了進來,站在她的身側,依然沉默。
很快到了四樓,夏繪溪出了電梯,才轉過頭,很快的說:“你要不要進來坐坐?”
終究還是打破了沉默,看得出來,蘇如昊眉宇輕微的鬆了鬆,目光愈加柔和,幾不可見的點了點頭,說:“謝謝。”
這麼生疏的感覺,陡然讓彼此都覺得心尖有些發酸。夏繪溪腳步加快了一些,開了房間的門,又插上電,低聲說:“請進吧。”
燒上了水,實在是沒了逃避的理由,她硬著頭皮在他麵前坐下。
他的目光有一瞬間的無所適從,似是不敢直視,又似是失去了往日的從容,沉吟了半晌,才說:“這幾年,你過得好麼?”
最是客套的開場白。
夏繪溪抿了抿唇,卻不知道該怎麼作答,最後點點頭,語氣努力鎮靜下來:“還好。”
這樣寂靜的夜,她看得見他被時光沉澱下愈發英俊和沉著的側臉,亦聽得到聲音中細紋般裂開的顫動。
“他……對你好麼?”
夏繪溪愣了很久,一直沒有反應過來,最後迎上他的目光,輕輕的吐了一個:“嗯?”
蘇如昊嘴角的笑意仿佛是一節節的頓住,最後凝成如泥塑般的僵直,他想要把那個名字念得更清楚明了一些,可是終究,仿佛那是難以逾越的高山,他自諷的一笑,微微搖了搖頭。
電話聲響起來,蘇如昊看了一眼,微帶抱歉的說:“我先接個電話。”
她低頭去倒水,微笑著說:“沒關係。”
甜美的女聲:“蘇如昊!你在哪裏?”
夏繪溪的手輕微的一抖,有兩滴熱水濺了起來,落在手背上,有些刺痛,可她忍著,沒有叫出聲來。
他自然而親昵的訓斥了幾句,最後那個女孩子依然不屈不饒:“那我可不可以上來,看看你的老同學?”
老同學幾個字拖得長而又長,似乎有意的在開他玩笑。
連帶著夏繪溪都覺得有些尷尬,那麼大的聲音她也實在不好裝著沒有聽見,隻能說:“讓你朋友上來吧。”
蘇如昊倒沒躊躇,隻說:“那你上來,四樓。”
年輕的女孩子進門的時候,毫不含糊的上下打量夏繪溪,若有所思的樣子,說:“夏……小姐,你真漂亮。”
蘇如昊一把將她拉過來,似乎擔心她又說出什麼叫人下不了台的話來,替她介紹說:“杜晨,是我大伯的女兒。”他頓了頓,語氣微微帶了異樣,“我大伯,你還記得吧?”
夏繪溪愣了一會兒,看著杜晨不掩好奇的小臉,微微笑了笑,似是自諷,又有莫名的複雜錯綜情緒一滑而過。
原來……是他的妹妹。難怪眉眼間有些相像,而那些親昵,又仿佛天生的融洽美好。
房間裏唧唧呱呱全是杜晨的聲音,拉著夏繪溪問東問西,她回國來讀大學,今年大二,就是在南大上學,言談間已經極為熟絡的叫夏繪溪“師姐”了。
她說十句,夏繪溪答上兩三句,而蘇如昊則沉默著,目光有些遊移,時而又低低掠過牆壁,有些心不在焉。
也幸好如此,夏繪溪覺得不那麼叫人尷尬了。
不知過了多久,蘇如昊拍了拍杜晨的肩膀,說:“小晨,你出去一下,我還有些事要和師姐說。”
杜晨還有些戀戀不舍的站起來:“師姐,你說那家好吃的店,下次我們一起去吃,千萬別忘了!”最後拋個眼神給蘇如昊:“那我去外邊等著,你慢慢說。”
蘇如昊的目光凝在她身側的某處,隔了很久,淡淡的說:“你不回答那個問題,我不安心。”
“裴越澤……他的病全好了麼?對你好不好?”他以無比認真的姿態問了這句話,雙拳捏得極緊,指節突出而泛白,似是忐忑,更是微挑眉梢,目光炯然如星。
“如果他對我好,你就安心了麼?”夏繪溪指尖捧著那杯熱茶,語氣有些恍惚,“蘇如昊,我真的不明白。”
適才流暢柔和的氣氛一掃而空,他注視著她柔美的側臉和惶惑的語氣,忽然難以抑製心裏的衝動,想要將她摟緊懷裏,將這三年的隔閡徹底的抹去。
“我請求你……可不可以不要出現在我的麵前了?你知道,我的承受能力沒有那麼好,可以在短短的兩年多之後,再若無其事的麵對你。就算你讓著我……以後,在我發現你之前,你能不能不要再出現在我的麵前?”
她看著玻璃杯上氤氳出白色的霧氣,仿佛村落的裏晨間的炊煙,一絲絲一縷縷的,蔓延,飄渺。
這樣的話說出來,她已經分辨不出是再一次的疼痛,還是麻木到極點。總之,她已經不願意再去思考了。
而蘇如昊坐在她的對麵,臉色蒼白,眸子一分分的黯淡下來,依稀像是被霧靄遮住星光,最後的透亮亦消失殆盡。
他慢慢的站起來,聲音透著幾分虛弱和歉意:“對不起……機場那次,我不知道媛媛會突然喊你。至於今天,我也不知道你會來。下次,不會了。”
他走到門口,夏繪溪一直坐在沙發上沒有動彈,甚至想不到要去送送他。
蘇如昊最後一次回過頭,她的側影落落,捧著茶杯的手指纖細而腕骨脆弱。那些溫暖的熱氣似是在炙烤著她的弧度美好的下頜,視線清晰得可以看見白皙肌膚上凝成的細微露珠。
帶上門,輕微的一聲聲響,合上了最後的一絲希望和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