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期開始,一切都很正常。除了兩門課外,新居的裝修也暫告段落。驗工之後,夏繪溪非常滿意,七十多平米的房子,臥室,書房,小客廳,廚房,衛生間,再加上陽台,雖然麵積不大,但是幹淨利落,非常舒適。
她尤為喜歡的是書房床下那個小塌。一整天陽光都可以照到那個角落,看上去便十分溫暖。這幅畫麵充滿想象的質感:若是能夠倚著一堆軟墊,懶洋洋的靠著看書,該是多麼愜意的一件事。
有些家具是木匠做好了,更多的還需要自己去添置。
她選了一天去宜家。賣場依舊是老樣子,一樓仿佛空曠而巨大的倉庫,而二樓暖意融融,布置得溫馨而不失條理。
前邊有一家三口,年輕的父母牽著孩子的手,又時不時低聲商量該買哪些稱心的家具。
那個小男孩在小走廊拐彎的地方蹦躂,夏繪溪怔了怔,有些回憶仿佛薄煙,慢慢的回到腦海,她……似乎在這裏買過一個像土豆樣子的沙發,樣子不好看,卻非常的舒服。
嘴角微微勾起了莫名的笑意,她一個接一個的記下了貨號,又向工作人員谘詢了送貨上門的時間,才離開商場。
下午陽光最為濃麗的時刻。此刻尚有著暮夏的熱烈,卻又悄然捎帶上了初秋的涼爽。法國梧桐已漸漸作老的掌葉上,熟金色似是光陰流淌,正淺淺蔓延在如翡翠色的葉麵之上。
她一個人走在路邊,心情也十分輕鬆。
手邊的電話響起來。夏繪溪接了,有些詫異的看了看時間:“咦,你不是上飛機麼?”
裴越澤的聲音有些清淡,像是此刻她一抬頭,望見天邊的那幾縷如絲絮般的雲朵。
“晚了一刻鍾,還能打個電話。”他微微笑著,“道個別。”
“哦,我說了要送你。是你自己不要。”夏繪溪並沒有察覺出多少異樣,語氣輕鬆,“那麼,路上小心。以後還是有機會見麵的吧?”
他的回答尚未傳來,耳邊卻已經響起了催促旅客登機的廣播。
夏繪溪笑了笑,聲音柔和:“再見了。”
接下去的幾日,便有人將家具送到了新居之中,組裝完畢,成品漸漸點綴起原本空蕩蕩的家中。每天上完課雖然疲倦,可她總忍不住去一趟家中,或者搞搞衛生,或者買些零零散散的東西,這樣的滿足與成就,絲毫不亞於在學術上有了突破。
等到可以正式入住的時候,已是仲秋。國外的生活也是一個人,她借住在對方學校一位教授的家中,雖然老太太人極好,可到底是覺得孤單。
如今回了國,依然一個人住。早上可以在路邊買早餐,午飯的時候食堂裏熙熙攘攘全是人,晚飯前去一趟超市,最後在簇新的流理台上做飯,竟是說不出的愜意和美好。
像往常那樣,夏繪溪一下班就去超市,買了兩樣菜,又腳步悠閑的從人群中離開,拐回熟悉的老路上。
要進小區門口的時候,她有些遲疑的回頭看了看,腳步忽然加快了。
一路上相熟的老師們互相打著招呼,她一一微笑回應,直到要進樓層的時候,才停下腳步,原路折回。
目光略帶著疲倦,她似是無力的垂了垂手,又將目光斂下,聲音很輕:“你跟著我幹什麼?”
蘇如昊一直靜靜的站在原地,不同於以往的任何一次。他的目光有些肆無忌憚,又有些瘋狂,仿佛這一眼之後,他再也見不到她……
良久,或許是察覺出了她的不悅,蘇如昊微抿了唇線,聲音壓抑而隱忍:“對不起。”
他知道他不該再出現在她的麵前,他亦知道她滿心的厭惡,可是他沒有辦法,隻是控製不住。思念那樣濃烈的泛了上來,幾乎將自己的一切淹沒在如汪洋般肆意的洶湧情緒中。
這一聲“對不起”,讓夏繪溪的心情有些難以克製的輕顫。她注意到了他的異樣,有些不忍心,又遲疑著看著他英俊的眉眼,終於還是勉強笑了笑:“為什麼對我說對不起?你吃飯了沒?”
他視這句話為邀請,跟著她上樓,一路上,不言不語,仿佛是一個隻會行走的木偶。
換上拖鞋的時候,夏繪溪看了一眼他的西褲,褲腳的地方沾滿了泥漬。她心中更加訝異,忍不住抬頭看他一眼,又淡淡的轉開目光:“你隨便坐坐吧,我做飯,很快就好。”
他不說話,坐在了沙發上,又回頭問她:“可以看電視麼?”
小心翼翼的語氣,生怕惹了她不開心——夏繪溪無奈的笑了笑:“隨便吧。”
她先去廚房將買的菜放下,又燒了水,替他倒了一杯茶。本來打算端出來給他,然而腳步一頓,哭笑不得的站在那裏,看著他倚著沙發,已經沉沉的睡著。
電視機還開著,聲音不大,她將茶杯放在了茶幾上,又躡著腳步離開。
走過他身側的時候,到底還是緩步,最後慢慢的停下來。目光一點點的下掠,直到看到他的臉。
他的側臉的仿佛刀刻斧斫,線條利落簡潔。睫毛遮住了那雙漂亮的眼睛,隨著呼吸聲,輕輕的顫抖著。其實一切都沒變,隻是眉宇間再也不見了往日的疏朗溫文,修眉微微皺著,仿佛是遇到了什麼棘手的難題。
她知道這樣不好,可就是挪不開腳步。
他不會知曉自己在看著他,夏繪溪默然想著,仿佛在這樣的時刻,有人微雕出了凝滯的時光。
電視裏聲音還在若有如無的傳來,夏繪溪輕微的咬了咬舌尖,強迫自己轉移開注意力,才移開了眼神。
畫麵是一片青灰色。暴雨如箭,嘶啦落在人的身上,前方記者穿著透明的雨披,額發已被雨水濡濕。他比著嘴型,身後是大片滑落的坡體,裸露出泥土的褐黃色和尚存的青綠色植被在一起,視覺上界限分明。
大約是一處山體滑坡後,泥石流的現場。
神智漸漸的回到了腦海之中,她掃了一眼新聞的標題,忽然心跳加快了數拍,又似乎是難以置信,低頭看了一眼他沾滿泥漬的褲腳。
廚房的燈光是明黃色的。她拿了一把蔥,又打了結,扔進了還在燉著的雞肉中。又拿了老薑,在砧板上細細的切成絲。
睫毛輕微的一顫,她的目光仿佛細細的流水,映出了窗戶玻璃上那個頎長的人影。夏繪溪低了低頭,仿佛毫不知曉,依然細致的切著,隻是若有若無之間,手中的動作慢了下了。
他站在她的身後,屏住呼吸,並不願意去驚動她的動作。她在薄薄的針織衫外圍著圍裙,腰間隨意的打了結,背影纖弱柔美。刀落在砧板上,噠噠的聲音,頻率卻越來越緩慢。
他的心髒略快了幾拍,動作仿佛不受控製,慢慢的走向她,直到修長有力的手臂攏上她的腰,又不容她抗拒的將她的身體,貼在了自己的胸前。
她的身體顯是僵直的,手指輕輕一顫,刀鋒便在手指上滑過,輕微的涼意,隨即有紅色的血珠蹦了出來,在指尖微顫如紅色流轉的寶石。
她沒有不掙開,也沒有去看手指上的傷口,聲音有些戰栗,很慢的說:“你們……這一周去的是容縣?”
蘇如昊環在她腰間的手又收緊了幾分,幾乎卡得她透不過氣來,可他不管不顧,又將下巴擱在她的肩側,呼吸沉重而灼熱。
“你讓我抱抱,就幾分鍾……”他的聲音低沉,又帶了幾不可察的懇求之意,“就幾分鍾。小溪……馬上就好。”
他喃喃的重複著那句話,像是學語的孩子,微燙的氣息落在她的耳側。
她耳後的肌膚白皙嬌嫩,蘇如昊眼看著那裏慢慢的泛起粉紅,這樣美麗,讓他忍不住想要低頭去親吻。可終於還是克製住了,薄唇輕啟,蘊蕩著無數壓抑著的情感:“對不起……我知道你不願意看到我……可我真的沒辦法……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夏繪溪的身體輕輕的抖了抖,那幕可怕的情景霎那間回映入腦海——巨石下壓著的那輛幾乎被砸扁的車子。仿佛是脆弱易碎的貝殼,隻被人輕輕一夾,瞬間就裂開了。
她下意識的轉過身,緊緊的盯著他,從上往下,一遍又一遍的看著她,聲音還帶了幾分不確定的恍惚,仿佛此刻自己麵對的是一縷遊魂:“你沒事吧?同去的人呢?都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