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舟宇坐過來,把蘇煙摟在懷裏,他一邊點頭向店裏的客人道歉,一邊拍打著蘇煙的背。他知道她難受,需要發泄,他打算等她停下來。
終於,蘇煙哭累了,哭啞了,倒在了他的懷裏,靜靜地抽泣。
陸舟宇推給蘇煙一小張紙條和一條珍珠項鏈,“這是她留給你的。”
珍珠項鏈是當年姑媽送給蘇煙的,蘇煙搬去“梅宅”之前,見秋海棠喜歡,送給了她。
上麵血色的字跡歪歪扭扭:“野丫頭,為大愛而死,我已經很值得,勿念,祝和舟宇幸福。”
蘇煙的淚水像是斷了線的珍珠,嘩嘩地落下來。
她的嗓子沙啞,罵了一句,“這個蠢女人。”
她還是不解,百思不得其解。
那天晚上,陸舟宇早早地陪著蘇煙回去了,關了燈,兩個人擠在旅館小小的床上,什麼也沒做,蘇煙麵朝著牆壁,陸舟宇在後麵環抱著她。
外麵依舊傳來潺潺的流水聲,窸窣的人語聲,蘇煙閉著眼,卻怎麼也睡不著。
她問,“她用的什麼方式?”
陸舟宇說,“調虎離山。”
蘇煙的心頭一顫。被陸舟宇握著的手也不自覺地握得緊了。
陸舟宇繼續說,“你們兩個,用的都是調虎離山,你救梅二爺的時候,用的調虎離山,秋海棠救你的時候,用的也是調虎離山。”
他停頓了片刻,“但這個計劃,其實是我想的。”
“那天楊峰有事出門了,不在處裏,我幫秋海棠混了進去,以一個女軍官的名義,那天她身上塗的香水有致幻劑成分,讓你暈倒了,然後她便背著你出去了,守衛自然是不願意的,可秋海棠那時氣勢太嚇人了,她說你若是死了楊峰會把那個守衛活剝,守衛便隨著秋海棠一起去了醫院。”
“之後呢?”
蘇煙已經意識到,這調虎離山的關鍵步驟是在醫院裏完成的。
“我的計劃,是用我來換你,畢竟紅十字醫院裏有我們的人,但秋海棠說,一來我是男人,而她是女人,由她去,更不容易被發現,二來我帶著你,我們能離得更遠,能藏得更隱秘一些,三來我還有任務在身,需要複命,四來她想親手找楊峰報仇。”
“於是我答應了她,但我讓她撐兩天,不要輕舉妄動,我說汪偽政府的倒台近在咫尺,黎明就要到來。”
“但是她沒有聽你的,是嗎?”蘇煙接著道,“她依舊去行刺了楊峰,為了她的兩個愛人,但是和我一樣,失敗了,她最終犧牲了,是嗎?”
氣氛凝固了幾秒。
陸舟宇最終隻說了一個字,“是。”
嗬。
一切的時間都對上了。
蘇煙麵朝著牆,把頭埋在了枕頭裏,淚水從眼角無聲地滑落,浸濕了枕頭。
從前秋海棠總是罵她傻。
如今,她卻覺得秋海棠才是最大的傻瓜。
聽說人死前的最後一刻,一生經曆的事會如浮光掠影般匆匆閃過。
不知道秋海棠那時候有沒有分一點點的回憶給她,想起和她有關的過往呢?
她會不會想起,那個膽怯著推門進去,被她悉心打扮的流浪女燕子?
她會不會想起,那個每每有了心事和煩惱,就會主動和她分享的那個舞女野玫瑰?
她會不會想起,那個擁有了整家飯莊卻依舊會主動送錢給她的女老板蘇煙?
她會不會想起,那個她願意拿命相抵,去救助的妹妹……
太多了。實在是太多了。
這輩子都還不清也忘不掉的回憶。
蘇煙閉上了眼,沉浸在陸舟宇溫暖的懷抱裏。
“等等。”
快要睡去的時候,她猛地睜開眼,意識到了另一個問題,“楊峰那麼警覺的人,怎麼會意識不到,秋海棠和我已經調包了呢?”
蘇煙坐直了身體,麵對著陸舟宇,夜色下,他的眸子映著一片星光。
陸舟宇歎了一口氣,重新緊緊地將蘇煙抱在懷裏。
“你還是發現了這點。”
他原本打算將這個秘密藏在心裏,不說出來,任憑它腐朽潰爛,成為一灘被歲月遺忘的淤泥。他深知,對於蘇煙而言,直接對蘇煙說實話,要遠比不告訴她更傷害她。如果可以,他寧願蘇煙餘生什麼操勞都不必擔,將這些年的過往都卸下,隻要躺在他的懷裏,兩人執手相伴,靜靜地了此一生。
而不告訴的唯一理由,就是這個秘密的本身,實在太殘忍。
是啊。
要怎麼樣,才能讓楊峰以為那個人是蘇煙呢?
就算找人調包,也會很容易認出來。
那麼就讓楊峰不容易認出來的方式是什麼呢?
秋海棠和蘇煙朝夕相對,兩人的身高、身型都差不多,但是臉總歸是不一樣的。
問題的答案顯而易見。
——隻要看不到她的臉就可以了。
秋海棠想到了這一點。
她決定毀了自己的容。
她用刀割破了她那張曾經倍感驕傲、賴以生存的臉。
那天,在醫院裏,一刀又一刀,她對著鏡子,流著淚,割得血肉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