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6年年初,玫瑰飯莊再度紅紅火火地開了業。這一次自然沒有之前的氣派。來的也多是老客,蘇煙開心,索性當天一律菜品半價,外麵紅紙一貼,來的人更多了。老金的手藝有口皆碑,加上服務上佳,玫瑰飯莊的生意日漸興隆。
不久,蘇煙收到了一封信,來自南京的老虎橋監獄。
原來楊峰被控漢奸罪,判處了無期徒刑,將會被永遠關在那裏。
被秋海棠咬了之後,楊峰去了醫院,但毒素很快蔓延,整條胳膊霎時變得青紫,他做了截肢手術,砍掉了左臂。做手術的那天晚上,他錯過了約定前往日本的出逃。
沒錯過的,是對他的逮捕。
楊峰在信裏說,希望阿煙去看他一眼,這一眼,也許就是一生了。
他這次用的是“阿煙”,不是“阿嫣”。
在陸舟宇的支持下,蘇煙最終決定,去看一次楊峰。
那天,陸舟宇在監獄外等著,蘇煙一個人進去的。
隔著玻璃,蘇煙發現楊峰瘦了不少,但還是跟山一樣,身姿挺拔,但是楊峰的左胳膊沒了,空蕩蕩地懸掛在那邊,像個獨臂的大俠。
是楊峰說的第一句話,“好久不見。”
蘇煙態度自然惡劣,“更願永遠不複相見。”
“他們要我去日本,但是我錯過了,”楊峰笑了,“還好我沒有去,據說他們坐的那輛飛機當天就失事了。”
說是“失事”,可大家都知道,人為的可能性或許更大。
“竟然隻是無期徒刑,”蘇煙冷笑,“你是漢奸,千刀萬剮不為過。”
楊峰突然發出一陣奇怪的笑聲,笑聲響徹在室內,那種幹澀清冷的笑,依舊如獨狼哀嚎,令人毛骨悚然。
蘇煙已經起身準備要走,卻又聽到楊峰問,“我隻想知道,你是否愛過我?”
這個問題他早問過,如今不過是不死心。
蘇煙望了一眼楊峰,又說了一遍曾經的答案,“沒有,你是漢奸,我若有一丁點愛你,就是對我的國家不忠,我若是有一丁點愛你,就是對我的民族不義。”
楊峰的眉眼黯淡下去,很快又抬起頭,問道,“那你愛過梅二爺嗎?”
蘇煙搖搖頭,“我從前以為我對梅二爺是愛,如今才明白過來,那不是愛,他對我,亦父亦兄亦師,我崇拜過他,想著追上他,與他並肩,但我們從未相愛,這個世界上,與他相愛的,是譚大班,他們從少年走到最終,攜手相伴,那或許才是愛情。”
楊峰說,“可我愛過你。”
“不,你愛的不是我,”蘇煙搖頭,“你愛的不是我,你隻是將我當做了替代品。”
楊峰不明白,“那又怎麼樣呢?我愛她,又把你當成她,我愛的不就是你嗎?”
“不一樣。”她想解釋,卻發現,愛這件事,各有各的解釋,各有各的道理,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她有她的愛,就已經足夠。
罷了。
她起身離開,沒有再回頭。
雖然她依舊在半路時停頓了片刻,她伸出帕子,輕輕地擦掉了眼角掉落的一粒珍珠般晶瑩的淚。
走出監獄,陸舟宇正在外麵等她。
她過去,牽上了陸舟宇的手。
在回上海的火車上,望著窗外田野無垠的綠色,蘇煙問陸舟宇,“你怎麼不問,我有沒有愛過楊峰,有沒有愛過梅二爺?”
陸舟宇正在看書,餘光掃了一眼蘇煙右手無名指上的戒指,滿不在乎,“愛過就愛過唄,反正現在你是我的,逃也逃不掉了。”
蘇煙偷笑,她想自己這輩子沒選錯人。她本就性情如天鵝,從一開始認準了,就沒想過放棄。
翌日,楊峰在監獄裏摔破了用來吃飯的瓷碗,拿著碎片割腕自殺了。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那個山一樣的冷麵神,與蘇煙之間關於情愛的問答,竟成了此生留在人間的最後對白。
律師來找了她,帶著梅二爺的遺囑和一堆文件,裏麵說所有的財產都留給蘇煙。
律師說,“如今楊峰死了,梅二爺的財產也歸還了,裏麵還包括當初您在貝當路居住的那棟別墅,您簽個字,就都歸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