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8章 練習曲(3 / 3)

唐棉在琴房上課,男生在走廊徘徊,假裝很巧遇見她,說:“我有陳升演唱會的票,你要不要一起看?”

唐棉說:“好啊。”

可是演唱會的時間卻是一年之後,陳升免費贈票給情侶,男生女生各一張,要合在一起才能看,如果一年之後相戀的人分開了,就無緣這場演唱會了。

唐棉問男生:“你什麼意思,你應該邀你女朋友才對。”

男生捉住她的手臂:“你不是嗎?”

琴房裏的同學聽到他們在走廊裏的對話,全都站起來熱烈鼓掌,男生滿眼珍重地看著她。她放棄了掙紮。也許,是因為寂寞了吧,在離開林漢生的日子裏,想念讓她寂寞了。

很簡單的交往,說說話,一起吃飯,大手拉小手。

有一次,一起參加一個同學的生日會。回學校的時候已經很晚了,男生指一指學校旁邊的旅館,說:“我們住這裏,好不好?”

唐棉喜歡那家小小的旅館,和她從前住的地方很像,依山向海,青灰的舊樓,爬山虎靜靜地攀在漆跡班駁的小窗,藤編的家具,牆壁掛著褪色的黑白照片,寫著旅館的曆史。海風偶然吹起,空氣裏漂浮著淡淡海芋的清香。

他們住的那一間,簷角有一串貝殼風鈴,一隻胖胖的大黃貓老是折起尾巴,跑來跑去,撞得風鈴慌亂地響個不停。

男生在衛生間洗澡,唐棉趴在床上,胡亂的想一些事情,有的沒的,好像腦袋自己就會轉,某些細節總被反複的惦記。

男生裹著白色的浴巾出來,唐棉看得出他很緊張,直挺挺地躺在她的旁邊。男生問:“你在想什麼?”

唐棉說:“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麼。”

她側過身體,麵對著他。他真的很瘦,喉結那麼突兀,青澀地滾動著。

唐棉用手按了一下他的嘴唇,他張口咬住她的手指。她不好意思了,含羞說:“你反應好快。”

他過來吻她,他也是第一次吧,笨拙地咬痛了她。唐棉推開他,起身去鏡子前看自己的嘴巴。她怔怔地站在鏡子前,她看見鏡子的一角清晰地拓著一枚紅色的印章,小小的,像一枚指紋:唐棉。

她看見鏡子裏,自己的眼淚慢慢漫出眼眶,滾滾而落。

唐棉說:“我要回去了。”

男生問:“對不起,是我太不小心了。”

她說:“不是回學校,我要回家。”

男生沮喪地點頭:“不知道還會不會有船票?”

兩個人坐在昏暗的碼頭等最後一班渡輪,隔著一長串空座位。

遠處的一對男女挨著腦袋在看手機電影,應該是張艾嘉的《心動》吧,因為她聽見林曉培沙啞的聲音:有多久沒見你,以為你在哪裏,原來就住在我心裏,陪伴著我的呼吸……

06

還是那個熟悉的窗口,林漢生灰白的身影斜靠在老舊的風琴上。

唐棉問:“老師,你是不是喜歡我?”

林漢生不抬頭,繼續擦拭手裏的琴:“早就告訴你,不要想這些無聊的問題。”

唐棉又說:“那麼,既然你不喜歡我,為什麼你要去找我,你去找我,為什麼又不見我?”

他驚了一下,手指碰到琴弦,說:“老師是去工作,時間很急,所以就沒有打擾你。”

她哭了,哽咽著說:“你騙人,我看見鏡子上我的名字了。”

林漢生終於抬起頭。唐棉揚起哭泣又倔強的臉,問:“老師,既然你喜歡我,我也喜歡你,那我們在一起好不好?”

林漢生的聲音變得柔和,像是安慰:“怎麼可能,我這麼老。”

她依然倔強地說:“可是,你知道嗎,在我心裏,你是沒有年齡的。”

唐棉又說:“老師,如果你不答應,我就嫁給阿文,那我們還是在一起,我隻要和你在一起。”

他沒有想到她會這麼說,一刹那滿臉的驚恐:“怎麼可以?”

她說:“為什麼不可以?”

他說:“阿文,他癡癡傻傻,他什麼都不懂的。”

她說:“我不在乎,而且,阿文很乖啊,又單純。”

他憤怒了:“我說不可以,就是不可以,不要再講了。”

他猛地關上門。她聽他壓抑的哭聲,在厚重的門後,嘶啞又鈍痛。

阿文攀在巨大的鐵錨,他朝唐棉揮手:“喂,喂,我在這裏。”

唐棉把單車靠在港口的貨櫃上,朝他跑過去。阿文嗚嗚嗚哭了:“你知道嗎,我的畫眉被貓叼走了,再也沒有人陪我玩了。”

唐棉拍拍他的腦袋:“我陪你玩啊。”

遠處,三個男生在玩沙灘排球,再遠處,兩個男生在潛水,更遠處一個男生在衝浪。

唐棉問:“你喜歡我嗎?”

阿文點頭,“喜歡喜歡。”

唐棉說:“那我嫁給你好不好?”

阿文點頭:“好啊好啊。”

那個夏天的午後,唐棉騎著單車,載著阿文,穿過海邊的棧橋,還有長長的環海公路,遙遠的海岸線有一排白色的房子。她推開門:“先生你好,我們要結婚,這裏可不可以登記?”

工作人員拒絕她,“小鬼,你在說什麼,你還未滿十八歲吧?”

唐棉要回學校了,去和林漢生告別的路上,她把琴盒丟在海邊,跑去開滿海芋的山穀。今年的海芋是她見過開得最美的,細幼的綠色花莖,頂端象牙白的花朵像是一隻小小的耳朵,美得讓人害怕它是假的。她采了滿滿一大捧,她還記得林漢生的藍瓷花瓶,寬口大肚子,到底能養多少海芋呢,她一直想知道。

她還想知道,他也喜歡海芋嗎?

可是,她永遠也不會知道了。林漢生搬走了,還有阿文。他走得很匆忙吧,院子裏空落落的,矮矮的花樹撞得亂糟糟落滿地,牆頭大片大片的三角梅,被風吹得翻滾,洶湧如花海。那隻寬口大肚子的藍瓷花瓶還在,靜靜地擱在窗前的老舊風琴上。她把海芋盛進去,陽光菲薄,將花瓣映照得粲然,他一定會喜歡的吧?

她打開琴盒,把臉埋進去,哭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