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衣室裏點著明亮的燈。
許年惜有一個很大很大的更衣室。
這裏幾乎囊括了她所有的作品,還有VW的一些經典之作。有一些是溫綽飛特別為她設計的,絕無僅有。
她按下開關。
所有衣櫃的門都應聲打開。
一排排精致的禮服,玲琅滿目。她甚至還有一整麵牆的高跟鞋。
“這件,好看嗎?”她挑出一件淺綠色的小禮服,上麵開著大朵大朵五彩繽紛的花,“這是那時候,為了陪他出席在泰國舉辦的一次商會而特別做的呢,看,是不是很有熱帶風情?”
她朝他微笑著,眼底滿是希冀。
許年恩忽然一陣心酸,可是,他隻能拚命忍住。
“是。”他輕聲地,點點頭。
“這件呢?”她又抽出一件,“這件,是師傅做的,去巴黎度蜜月的時候……哈哈,你知道嗎,老爺子是個老頑童一樣的人,可是奇怪的是他居然和阿樹很談得來,”她搖搖頭,眼底已經有了淚花,“要知道,他是那樣正經的一個人啊……”
“姐姐……”許年恩心疼地低喊。
“那這件呢?”她慌忙地打斷許年恩未說出口的話,順手從衣櫃裏再抽出一件,“這件粉紫色的……”
她忽然不能說話了。
許年恩的心,也被狠狠地撞擊了一下。
這件粉紫色的禮服……
是她第一次參加裏美獎頒獎典禮,獲得最佳服裝設計獎的時候穿的那件禮服啊,也就是——
尹樹向她求婚的時候,她穿的那件禮服啊。
有眼淚湧上來了。
但是,她不能哭。
許年惜深深呼吸,生生地把那些眼淚逼回去。
“不能哭,妝會花的。”她朝著許年恩努力笑笑,仿佛在告訴他,沒事,我不會哭,我一隻很堅強,不會哭。
許年恩不再說話。
他接過許年惜手裏的禮服,把它們掛回原處。
然後,從衣櫃裏取出一件白色的連衣裙:“就這件吧。你不是說,這是他送給你的第一件禮物嗎?”
許年惜微怔。
哦,對啊,這是他送給她的第一件禮物呢。她恍惚著接過來,棉麻的質料,捏在手裏的時候,有一種莫名的安全感。
忽然就覺得,他好像始終不曾離開自己。
“年恩。”她輕輕地。
“嗯?”
“昨天晚上,我好像夢到誤以為哥哥和你死去的時候了。”她的聲音輕輕的,空空的,在這寂靜空曠的更衣室裏,顯得有些飄渺。
“嗯。”
“那個時候,真的好害怕,好害怕。我一直哭,一直哭。後來被送到孤兒院,也是每天每天哭。
“可是,後來慢慢的,我就不哭了,因為我想,你們,媽媽啊,哥哥啊,還有你,都不喜歡看到我哭吧。所以,我決定要一直微笑著生活下去。
“可是,為什麼我堅強了,勇敢了,離開我的人,就更多了呢?爸爸也走了,後來幸運地找回了你們,可是哥哥,卻再一次離開我了。
“現在……”
許年恩抱住她,動作那麼輕柔:“笨,你還有我啊,你不是一個人,你還有我,還有舅舅。”
可是,許年惜卻仿若無聞一般。
“現在,他也離開我了。”她的聲音,難過到無以複加,可是卻始終不曾流一滴眼淚。“我以為,傷心的事情都過去了,剩下的,就全部都是幸福,原來,我錯了啊。”
原來,她錯了。
她推開他。
然後抓住他的手。
她深深地凝望著他,那眸子悲傷,卻帶著一絲閃亮:“年恩,答應姐姐,一定要好好把握自己的幸福。”
許年恩也看著她。
“要……”好好把握自己的幸福?
“是,好好把握幸福,好好把握小初。”
“她……”
“你愛她的,對不對?”
“我愛……愛她?”
許年恩猛然怔住。
他……
愛她嗎?
他許年恩,愛著雲之初嗎?
第一次,他這樣直白地問自己,在姐姐期待的目光下,他無處可躲,隻能直麵這個,他一直不願意麵對的問題。
“她是唯一一個會讓你開心地笑,開心地生氣的女孩子啊。”許年惜微笑著,緊緊地握住年恩的手。
她想要把自己那些勇敢的力量,都傳給自己的弟弟。
“她是唯一一個,會讓我……”開心的笑,開心地生氣的……“不……”他有些驚慌,試圖否認。他怎麼可能會喜歡上雲之初,怎麼可能!他喜歡的從來都隻有一個人而已啊,那就是他的姐姐,他怎麼可能會背叛自己的愛情……
可是——
他發現他無法否認。
他無法否認,那個傻乎乎的雲之初,帶著她那樣清澈的眼眸,那樣堅定地說著,要給他最大的幸福,走到了他的心裏。
心裏最深,最深的那個地方。
他想要趕,也趕不走。
她已經在他的心裏生了根了,發了芽,開出了燦爛的花。
“年恩,我一直以為,失去至親的親人是最痛苦的事情。所以當初,如果需要我放棄他,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放棄他。
“可是……現在我才知道,即使我不想要承認自己是那麼自私的人,可是,我現在才知道,他才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那個人。他比任何人都重要,包括——”
“我。”
許年恩靜靜地笑了。
笑得那麼明亮,美麗得讓人窒息。
許年惜怔了怔,最後點點頭。
“對不起,年恩,但是,這是實話。”原來,有些東西,真的要等到失去的時候,你才知道他對你有多重要。
你無法想象的重要。
“所以,請好好地把握你的幸福。”
你的雲之初。
屋子裏是長久的寂靜。她看著他,他也看著她。
她的臉上,沒有淚水,她說過,要堅強地麵對一切。
他深深地凝望著她。
這個,曾經他以為是他生命裏最重要的人。他看著她,她的眼底有那麼濃重的悲傷,他清楚地知道那些悲傷為的是誰,可是此刻,他的心裏,已經不再為之而難過。
他難過,是因為姐姐難過,而不是因為,她為了別人難過而難過。
良久。
明亮的燈光下,他終於點點頭。
“是,我知道,我會的。”
她笑了。
如雨後陽光下綻放的白菊花,那麼恬淡卻幸福的笑容。
“那,現在你還要為我做一件事情,陪在我身邊,陪我走過這艱難的一段。”
大廳。
燈光大亮。
歐式皇室風格的大廳,在金色的燈光下顯得格外金碧輝煌,加上那些正襟危坐,錦衣華服的男女,讓人覺得快要喘不過氣來。
雲之初安靜地站在門廳後麵。
這是尹家的事務,她身為外人是沒有資格旁聽的。
她望著大廳裏的許年恩。他的臉色有些蒼白,於是顯得身子更加單薄。他的臉上有淡淡的笑容,這笑容帶起強大的氣場。
他坐在許年惜的身邊。
看到許年惜,雲之初不禁有些驚訝。
她竟然能夠如此鎮定!在承受著丈夫死去的悲痛,和家族裏的人迫不及待地瓜分他的權勢的憤怒之下,她居然還能夠麵帶微笑。
她麵帶微笑,然而眼眸卻是那麼淩厲,不怒自威。
她穿著最簡單的白色連衣裙,然而隻微微一揚下頜,便猶如尊貴的女皇,讓人不敢直視。相比之下,那些穿著錦衣華服的男女,反而顯得有些氣場不足。
她是這樣堅強的女子啊。
一千年前是,如今也還是。
她從來都不是會被悲傷和挫折打敗的女子。
心底忽然泛起一陣酸。
她怔怔地望著許年恩。如今,他終於可以取代尹樹,站在她的身邊了。他……
一定很高興,覺得很幸福吧。
“真是讓我刮目相看的女子,難怪兩個這麼優秀的男人,都愛了她兩輩子。”黎絲絲輕聲歎息著,拍了拍雲之初的肩膀。
雲之初呆了呆:“姐姐,你怎麼來了……”
黎絲絲看著她,那眼底有明顯的憐惜:“還用問嗎?我當然是不放心你才來的。”看到許年恩坐在許年惜身邊的樣子,看到小初眼底的難過,她更加肯定了自己沒有來錯。
雖然許年惜的確是個很值得愛的女子,可是,小初卻因為她,而承受著那麼多委屈。
雲之初深呼吸一下,對著黎絲絲展開笑容:“放心啦,我沒有事情。這是我最希望看到的結果啊。他終於可以和喜歡的人在一起了。”
這本來就是她來到人間,來到他的身邊的目的。
黎絲絲有一些難過。她這個白癡的妹妹,為什麼就是不肯承認自己心裏很難過呢?即使她不願意讓別人知道,可是她是她的姐姐啊。
該死的竹鳳淺,該死的許年恩!
不過,事情發展至此,或許對小初來說反而是好事。雖然她會傷心,會難過,可是她可以離開許年恩,至少,她不會再受到傷害。
她真的不敢保證,這個眼裏心裏都隻有那個男人是傻妹妹,會不會一時頭腦發熱做出什麼違反天規的事情,自取滅亡。“這些天我會一直呆在景安,等事情結束之後,我們一起回青城山去。”她握住雲之初的手,試圖給她一些溫暖。
於是——
她驚駭地發現她的手滾燙!
“小初!”她低喊。
雲之初茫然地看著她,她努力想要笑,可是眼底的光卻涼薄到難以掩飾。
“你的手怎麼這麼燙!”她生病了!
天,一隻狐妖,居然生病了!
這是她這輩子聽到最好笑,也讓她最想哭的笑話了。
雲之初依然怔怔的:“生病……”她生病了嗎?“原來我真的生病了嗎?我還以為是因為太……高興,所以才覺得頭暈暈的。”
她還以為自己是被喜悅衝暈了頭腦呢,可是原來……
是被悲傷和難過衝垮了身子嗎?
她的目光遙遙地落在大廳裏許年恩的身上。
那裏,燈光那麼明亮。
他穿著簡單的白襯衫,蒼白的臉上,有種難以言語的驚心動魄之美。仿佛,是那些蒼白讓他更美了,美得,讓人心疼。
他望著許年惜,深深地。
那樣的目光,仿佛就是要清清楚楚地告訴許年惜,告訴所有人,告訴雲之初——
他會一直在她的身邊。
他會成為她最偉岸的肩膀。
“姐……”
“嗯?”
“好難過……”
“……”
“難過得,快要死掉了。”她聽到心底大片大片的悲傷剝落,那聲音轟隆隆的響,響得她的耳朵嗡嗡的,連自己說了些什麼都聽不到。“可是,我為什麼要難過,真是越來越搞不懂我自己了。我喜歡的,又不是他。”
我喜歡的,是先生。
“我又不喜歡他,為什麼會難過?”
黎絲絲微微怔住。
然後一股怒意湧上心頭。
她低下頭去,不去看雲之初,因為她害怕,一旦她看著雲之初,看到她眼底那樣脆弱的光芒,看到她眼眶裏的晶瑩,她會心軟,會不敢說出她要說的話。
可是,她下定了決心一定要說。
“白癡,你要騙自己到什麼時候。”
“你根本就是喜歡他,根本就已經愛上他了。”而且恐怕愛得比竹鳳淺更甚,強烈到已經無法隻守護在他的身邊,就足夠滿足。
“……”雲之初愣住。
她,真的愛上他了嗎?
愛上,許年恩了嗎?
“噗通”一聲悶響。
有人驚叫:“哎呀,雲小姐暈倒了!”
大廳裏激烈的討論聲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