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她急忙一把奪下那帕子,心疼地捧在了懷中。忍了許久的淚,帶著心頭的酸意一齊湧了上來,盈了眼眶。
見自己的東西被奪走,宛言頓時變了臉,清秀溫和的五官都擠在了一起,如小孩子般淚湧而出,長大了嘴,卻隻能刺耳單調的“啊!啊!”聲。
隻一瞬間,畫扇便軟了心腸。幾欲溢出的淚瞬間消逝。她愣愣地站了一會,手中的帕子被姑姑搶了回去,亦渾然不覺。慘白的陽光透過灰蒙蒙的窗紙,照了在她的臉龐上,亦是灰暗的。如今在她的世界,再無皎皎的潔白無瑕了,自從知道了她錯過了怎樣的幸福之後,每一日的陽光都是暗的。
終於,她歎了一口氣,悠悠地回過神來。
“姑姑,讓我扶您出去曬曬太陽吧。”她伏下身,溫柔地牽起姑姑的手。仿若是因了她輕柔的語氣,宛言漸漸地平靜下來,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扔下手中的帕子,展一個天真無邪的笑容。
梨色的帕子,在半空中輕展,嫋嫋落地。
如今姑姑才是她唯一的親人,才是她活在這個世界上的理由。一條帕子,不過是已經逝去的幸福,又怎麼能和姑姑相比呢?她的唇邊漾開淡淡的笑容,扶著姑姑到了門邊。輕輕一推,破舊的木門吱呀一聲打開。
忽地,陽光刺眼,分外燦爛。
畫扇慢慢地扶了姑姑出去,一路上穿過長長的回廊,兩邊古木參天,底下的灌木荒蕪蕭瑟,焜黃敗壞,又被厚厚的積雪壓了,隻能見一片蒼茫的白色。
自進宮以來,整日地忙著幹活,竟也沒有時間帶姑姑出來走走,怕是把她悶壞了。一路上宛言臉上是明亮的笑,不時好奇地指著奇樹怪石,興奮得呀呀叫。畫扇自然又是心酸,卻不在臉上露出來,含了笑一樣一樣教與姑姑。
這些都是小時候姑姑曾教與她的,如今她又還給了姑姑。
不知走了多久,見姑姑臉上漸漸露出了疲憊的神色,畫扇四處打量著,見前頭有一處荒蕪的院子,院前的小道上,積雪不除,想來應該是個閑置的園子,便扶了姑姑往那邊去了。
待推門進去,才看見這院子裏幹淨整齊,不像是沒有人居住的。連忙要退出來之時,卻一個不留神,姑姑已掙脫了她的手,跑進了院子。
畫扇急得跺腳,趕緊追了進去。這還不知道是什麼人物的居所,萬一冒犯了哪位主子,豈不是要遭殃受罰,搞不好還會丟了性命。
姑姑一溜小跑,便跑到了院子的另一頭,還不待畫扇反應過來,便忽地眼前一花,竟有無數褐色的東西迎麵朝她撲來,夾雜著濃濃的草藥味道。
畫扇一愣。
難道這裏住的是位大夫嗎?
以前常去溫叔叔的藥廬,這味道她是熟悉的。待定睛一看,果然是一些常見的藥材。隻是心中不免疑惑。
這裏是後宮,除了皇帝和太上皇,還能允許別的男子居住嗎?太醫,不是應該在禦醫所當差的嗎?
正想著,便有人推門出來:“清兒……”見是她們兩人,眼眸中的亮光瞬間黯淡,可驀地,又是訝異的神色。
“宛言!”他吃驚地,“你怎麼會在這裏!”
畫扇一愣。
眼前的這名男子,他認得姑姑?不由地仔細打量起他來。這男子有清秀的眉目,望著她們的眼神,如山間清風,水中明月。雖然有了些年紀,卻還是一張孩子氣的臉。
“你認得我姑姑?”半日,才傻傻地問。
“姑姑?”杭逸風疑惑地。他可從沒聽說宛言有什麼兄弟,哪來的侄女?
這時候,宛言姑姑似是不滿畫扇冷落了她,抓起一把草藥便在半空中散開來,一邊高興得蹦蹦跳跳,口中不停地呀呀直呼。畫扇臉一紅,急忙一把抓住了。若這個人是姑姑的故友,想必姑姑是不願意讓他看到她這個樣子的吧?
杭逸風一愣。
宛言她……
“她怎麼了?”心下一沉,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卻還是不由地抱了一絲希望,傻傻地問道。
畫扇黯然,卻不知道如何開口。
要告訴他,姑姑是因為她們母子,才被麗妃害成這樣,不堪羞辱而發了瘋嗎?這種事情講出來,姑姑又情何以堪……
“姑姑她……受了些刺激……”良久,才喏喏地開口。
杭逸風不敢置信地走進,麵對著那張熟悉的臉。她也看著他,眼神清澈卻陌生。心口一悶,不由的抓住了她的手。
“宛言……”
屋子中。
這小屋雖不大,卻是極為精致。雖然牆上掛滿了各色的草藥,卻還能看出原本的顏色,淡淡的乳白,有金漆繪的吉祥如意的圖案。南麵是一扇大的窗子,糊了雨過天晴的細紗,陽光透過細紗照進來,漾出奇妙的青綠的顏色,化作細細密密的一束一束,似有無數金沙在半空中懸浮。
畫扇扶著姑姑在暖爐邊坐定,看著他從一邊的小桌上倒了熱茶,又端過來。
“你是什麼人?”雖覺得沒了禮數,可還是問清楚的好。
杭逸風輕輕地放下手中的托盤,揀了張椅子坐了。卻不說話,隻定定地看著一邊正在把玩手中風幹的蒲公英的宛言。那眼神溫柔卻帶著深深的惋惜,仿若要就這樣看宛言過去所經曆的痛苦都看得清楚明白。
良久,他才開口,聲音輕若無聞:“宛言從前,是個伶俐的女子。”他和宛言自小便認識。宛言的父親盧閔同他爹一樣,亦是個喜歡四處雲遊的怪醫。在他還小的時候,盧閔曾帶宛言和弟子溫順良到他的藥廬,來找他爹切磋醫術,一住便是小半年,他和宛言也就這樣認識了。後來盧閔同爹一起上路雲遊,臨行前便把宛言交付給了他和順良。
直到十六歲那年,有一日宛言忽地動了去尋她爹的念頭,便收拾了行李同順良一道走了。後來便一直沒有消息。
沒想到今日會這樣地遇見,亦沒想到,她瘋了。
畫扇聽他這樣說,便稍稍地放了心。不知為何,總覺得眼前的男子眼神清澈,不會是壞人。他看著姑姑的眼神,是那樣的溫柔。
或許……
他是姑姑曾經的戀人?
這麼想了半日,忽地驚覺屋子裏沉默了下來,她抬頭,方看見他正盯著她的臉看,不由地一陣心虛,又急忙地低下頭去。
她這樣的容貌,任是誰見了,都會嚇一跳的。
杭逸風卻已是了然。
不由地想起當日的華清,從昏迷中醒來,見他盯著她的臉,是那樣尷尬。想來隻要是女子,都是極在意自己的容貌的。
“你的臉……”出於大夫的習慣,還是直剌剌地問了。
畫扇的頭更低,聲音輕若無聞。
“自小便長了一塊醜陋的綠斑,見不到人,才隻能拿絹子遮了住。”
“是胎記?”他問。
若是胎記,那便是了。若不是,還真的勾起他的手癢癢了呢。如當日替華清治傷之時一樣,有手癢癢的感覺。
畫扇一愣。心中竟有了小小的期盼。
他是大夫,會不會,他也知道溫叔叔的那個秘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