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 雁聲遠過瀟湘去(2 / 3)

畫扇便不再說話。

樂音越來越響,越來越近,好像已經穿過不遠處的那一叢荷花。屋子裏卻是靜默無聲,連呼吸聲都輕得聽不見。

畫扇輕輕一咬牙,綻開笑靨如花:“皇上,何不請王才人上流雲軒來彈奏一曲?”

纖纖玉手輕撥,絲弦微顫,發出清音悅耳。托抹劈之間,便是一曲漢宮秋月,在指尖潺潺流出,如流雲細水,悠悠入耳。

輕輕一撮,一曲終了。

王才人亭亭起身,福了一福身子,有些怯怯地:“巧雲獻醜了。”

卻是聽見輕輕柔柔的擊掌之聲,抬頭,隻見雲婕妤似笑非笑地看了她:“王才人一雙巧手,才能彈出這樣的美妙樂音。難怪皇上將這妙音賜與王才人,若是給了別人,倒是玷汙了它。”

連宸祈臉色窘然,卻不知道她說這話是真心還是假意。

王才人隻是笑,眉眼恭順,頭微微地垂著,一雙手在裙擺間不停地來回搓著:“婕妤娘娘謬讚,巧雲擔不起。”畫扇笑:“好便是好,壞便是壞。謙虛什麼。”連宸祈亦附和:“的確是好,不然朕為何平白隻把妙音賞給了你,不給其他人。”

畫扇愣了愣,目光落在牆角的繡架上,如雪般的紗,隻繡了翠綠的荷葉半邊,繡線泛著淡淡的銀光,恍恍惚惚如冬日午後的暖陽。忽地便脫口而出:“若是王才人不嫌棄,便收下初兒這個弟子罷?”

兩人皆是一愣。

“你要學箏?”連宸祈詫異地。

畫扇笑,起身走近妙音,隨手輕輕撥了一撥,絲弦顫顫,發出悅耳的聲音。

夜,天地仿佛都靜了下來。涼風習習,吹動她素白紗裙飄飄嫋嫋。樹影綽綽,皎潔的月,撒下柔柔的清輝,映得她的臉龐如玉雕的一般。

“有什麼話,王爺請月眉帶到便是了,何必犯險親自走一趟,要知道這後宮,可是有許多雙眼睛的。”畫扇悠悠地。

連煜華眯著雙眼,在黑暗之中看著她。

她的側臉很美,美得不似凡人,便是天界的仙子,也沒有這麼美的。眼簾低垂,他看不見她眸底的光。

“有些話,本王不親自帶到,怕娘娘會忘記。”有意無意地撥動著身邊嫩枝,連煜華微哂,“娘娘的性子可是急了些。”

畫扇漫不經心地:“不是我性子急了些,是她害人害己,惹惱了太上皇。我並沒想到事情會到這一步的。”

便是良久的沉默。

微風吹動她的裙擺,拂起正在他垂下的手上,若有似無,一下一下的,是一陣微微的癢癢,如春日漫步在沙堤,柳絮輕揚,鑽進脖子裏那種感覺,溫溫柔柔的。情不自禁地,便握了拳,似乎想要抓住那挑逗著他的手的裙擺,卻是抓不住,又被風帶走了。

“你……”他開口,聲音已經沙啞。畫扇聞聲略略側過臉,這一下他看清楚了她眼裏的星光,到了嘴邊的“還好嗎”三個字不由地咽了回去,出口便是,“若敢再輕舉妄動,別怪本王翻臉無情。”

忽地便笑了:“翻臉無情?王爺要怎麼個翻臉無情法?你我是一條船上的螞蚱,互相利用罷了。”便轉身離去。

“王爺若是不信我,大可悔棋再來過。”聲音是輕輕的淡淡的,漸漸消逝在重重黑影之間,一切仿若夢境,似乎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

腳下黑色的泥土中,有一方素白。連煜華彎下腰去撿起那一方錦帕,是她遺下的。錦帕細柔,在指尖纏繞,恍惚間,還有她身上的香味淡淡傳來。

“這錦帕莫不是什麼價值連城的寶物,王爺的眼都直了。”身後有一個淡淡譏誚的聲音傳來,葉貴妃從黑影中走出,清輝映出她臉上,滿滿的醋意。連煜華斜眼看了看她,又是那慵懶狡黠的目光,順手一樣,錦帕又輕輕嫋嫋落地。

輕輕一聲嬌笑,眉眼之間風情無限。

夜色又濃了一分,清風吹動幔帳悠揚,帳內錦榻之上,赫然是兩股交織在一起的情欲。“你個沒良心的……”在他耳邊輕咬,呼吸急促之間仍不忘嗔怪道,“縱是新歡換舊愛,都有大半個月不來我這了。今晚若不是我去攔下你來,怕又是要不聲不響地溜了。”

連煜華隻是不做聲,她仍不甘心地,“你覺得我好,還是那個女人好?”手指在他結實的胸前來回挑逗著,湊上去便要咬住他的唇。

卻,被他忽地一把推開。

“我與她,並沒有這樣的事。”目光裏不再是一貫的慵懶,突然地凜冽起來。

葉素兒被他嚇了一跳,呆呆地跪在哪兒。簾外昏暗的燭火照著她赤裸的身子,亦是美好的軀體,隻是在這一瞬間看來,卻是觸目驚心。

他別扭地別過身子去。

半晌,才道:“我該走了。”便拿了衣服自顧自穿戴整齊,不再看她一眼。

“連煜華!你……”氣惱得說不出話來,她眼前浮現的是一幅幅他和那個女人摟在一起的畫麵,唇齒交錯。

不由地銀牙輕咬。

好,好!

出了琳芸殿,徐路在外頭守著,看他出來,連忙迎上去:“王爺,這麼早便走了?”連煜華模模糊糊地唔了一聲,順手接過他遞來的披風,胡亂披上。腳下是一刻不停地邁著大步,仿佛一刻都不願意多在這個地方停留。

方才,在與素兒纏綿之時,他的腦子裏浮現的,居然都是她的臉!

她低垂的睫毛,含著的淚,依了在窗邊的樣子,和偶爾唇邊浮現出的淡淡的笑,清晰地浮現在他的眼前。當聽到素兒問他“你覺得我好,還是那個女人好?”的時候,他心底忽地就湧上一股嘔吐感,仿若心底有什麼聖潔的東西被玷汙了一般,他忽地覺得身邊那具姣好的軀體是那麼的汙濁不堪。

心中隱隱地有個聲音在告訴他一些他不願意接受的事實,他隻能加速腳步離開這裏,離開這個皇宮。他是沒有情的人,他隻有仇恨,隻有仇恨。

他要得到他該得到的一切,他不能有情!

徐路緊隨著跟了上去,及出了乾華門,方才看了看四周無人,湊過身去低聲道:“王爺,李大回來了,說那溫順良在半路上跑了,沒押到關外。”連煜華的臉色忽地沉了下來:“怎麼搞的?不過是個大夫,手無縛雞之力,這樣也看不住?”徐路道:“那溫順良是山野大夫,那偏方一掏一個……”

不耐地揮了揮手:“罷了罷了,諒他也不敢說什麼,於他並沒好處。”想了想又道:“那邊進展如何?”徐路小聲地:“王爺放心,一切都在計劃之中。”點點頭,複不再說話,卻也不再走,隻背著手在身後,仰頭望住那碧玉盤似的夜空中一輪皎潔的明月,與繁星點點。今夜的月色很美,這星辰更是美,如同那把梳子上鑲嵌的各色寶石一般璀璨。

他悵然回頭,身後夜色濃重,青石板鋪的道路在腳底延伸著,一直到黑暗之中消逝不見。月光照在青石板上,微微泛起一層淡淡的銀色的光,亦有樹影斑駁,微風之中輕輕搖動。

這是一條不歸路。邁了出去,就絕無回頭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