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中燈火通明。
連宸祈緊皺了眉頭,將手中一封密函交予林遠手中:“據探子來報,西北有一小股不明將士聚集,雖是蠻夷裝扮,卻是漢人的樣子。”林遠接過密函,打開仔細地看了,表情不驚,心中依然有了計量。
“這事有些蹊蹺。”卻也隻能說出這一句。
“有蹊蹺,朕也知道有蹊蹺!”連宸祈不耐地,“到底是什麼人,什麼來頭什麼目的!朕要知道的是這些!”林遠將密函略略一折,湊近燭火點燃,直到那細帛燃盡,才吐了一口氣:“待臣派人去查個清楚……”
“不用查了。”連宸祈冷冷出聲,臉上忽地換了副神情,帶著些許的戾氣,“定遠侯何必再替他隱瞞。”
林遠笑,似是無辜:“臣不知道皇上在說什麼。”背在身後的手,卻已經微微冒出冷汗。
皇帝亦一笑,隨手又撿起桌上一本折子扔了在他麵前。
林遠撿起看過,原來是荊州府密奏,南王府裏一名謀士,喚作丘陽的,半個月前出現在荊州,悄悄地招攬各路能人異士。不由地微微歎了一聲:“皇上既然知道了,又何必要來問臣。”他竟比連錦年還多了幾分狡猾,倒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朕就想知道,定遠侯的忠心到底有多少。”連宸祈盯住他,表情淡漠,“定遠侯可有不少事瞞著朕啊。”語氣中是淡淡的譏誚。
林遠聞言歎息,良久才說了一句:“臣對皇上忠心不二,隻是同情南王罷了。”
“你的婦人之仁已經造成了不可收拾的後果!”連宸祈忽地惱怒,拍案而起,“朕派人查探,南王已經在關外招兵買馬五年有餘,組建了一支八萬人的大軍,個個是精英,個個驍勇善戰!若不是荊州府此次發現蛛絲馬跡來報,朕還要被蒙在鼓裏,再過幾年,八萬人就會便是十八萬,八十萬……到時候,你有何顏麵來見朕,有何顏麵來見父皇和……”頓了頓,終是咬著牙狠狠地吐出,“和母後!”
身子微微一顫,仿若被針刺了一下。
清兒……
“臣知罪。”半晌,才擠出這樣三個字來。
夜色撩人。
畫扇站了在拱橋之上,涼風襲來,竟有些微冷。橋下是波光粼粼,映著對岸的燈火通明,燦爛如燃燒的火焰一般。
“那是……”失神地,畫扇低聲輕喃。那是禦書房,是他平日裏日理萬機的地方。皇帝勤政,每日下朝之後便在禦書房批閱奏折,常常直至深夜,禦書房卻是他每日呆得最多的地方。
“娘娘,那是禦書房。”月眉以為畫扇不知,稟道。
畫扇點點頭:“我知道。”聲音卻帶了幾分沙啞,愣愣地看了許久,才道:“我們去看看。”
及到禦書房門口,便見屋子裏有人出來,定睛看了看,卻發現正是那日在玉嵐山上曾見過的,定遠侯林遠。急忙用執扇掩了麵推至一邊,偷偷看了一眼,隻見他滿臉是憂鬱之色。悠兒是送林遠出來的,見了畫扇來,急忙行了禮,進去通傳,不多時便出來:“婕妤娘娘請。”
這是禦書房,是他每日裏呆得最多的地方。她從沒來過這裏,每日除了給太後請安,間或四處走走,平日裏便在流雲軒中不出去,連跟王才人學箏,亦是請她上門來教。
平金繡花鞋,踩在黑色的大理石之上,腳底下有絲絲涼意。這不過是一個普通的書房,不過卻大了許多,左邊排列著幾排書架,擺滿了各樣的典籍。左邊牆上卻有一副簾子,隻拉了半邊,依然能看到簾子後麵與這紅牆琉璃瓦的皇宮格格不入的江南山水潑墨畫。
一時看著那畫有些發怔,竟忘了參拜皇帝。
連宸祈倒是不惱。不知為何看見她來,方才煩亂的心情竟平靜了許多,嘴角漾出自己也不能察覺的笑:“怎麼,看得這麼著迷?”方才回過神來,忙展開笑靨:“這畫好奇怪,在這牆上頗為突兀,難不成有什麼典故麼?”
連宸祈走至她身邊,不自覺地從身後摟了她在懷裏,下巴支在她披散著青色的頭頂上,“沒什麼典故,不過是母後幼年時候,硬要皇外祖父讓人畫上去的——你不知道,如今若梨這麼刁蠻,多數是母後身上遺留的。”話雖這麼說著,語氣卻是含笑的,宣示著他家庭的幸福完滿。
“太後……”她知道,這大玥朝原先是太後家的天下,太上皇與先皇乃大昭朝臣子,後起兵篡位,改朝換代建立了大玥朝。之中的過程她並不清楚,隻是對太後和太上皇經曆如此的事情仍能走在一起,還如此幸福完滿頗感驚奇。
太後心中,難道不恨那個奪去她家江山的他嗎?難道她不恨害她家破人亡的他嗎?
“恨,真的能因了愛而消逝嗎……”輕若無聞地,她垂下眼簾。
“嗯?”皇帝沒有聽清,低低地問了一聲。畫扇沒有回答,回身已經是笑意盈盈:“這麼晚了,皇上還不歇息嗎?”皇帝揉了揉眉心,笑道:“還早呢,這麼多折子要看,便是看到明天早上也看不完呐!”畫扇抿嘴,卻是麵上波瀾不驚:“可難為了王才人,早早地便歇了箏,趕著回去沐浴更衣了。”
皇帝一愣,隨即有些訕訕地:“……這侍寢的日子,是葉貴妃領了太後的懿旨安排的,朕並不……”忽地又覺得自己在答非所問,便又笑了笑,“這麼晚了,你出來又做什麼?”
“不過是隨意走走,沒想到竟走到前頭來了。”忽地摸一摸肚子,笑著,“有些餓了,臣妾還是回去罷。”便要告辭。
心頭忽是不舍。
“朕也有些餓了。既然來了,便陪朕用膳罷。”又對悠兒道,“昨兒個不是新製了荷葉酒丸子嗎?”悠兒說是,便下去備了。
不多時,丸子呈上來,霎時間這偌大的禦書房,滿是荷葉的清香與濃醇的酒香,夾雜混合著在空氣中暗暗浮動,一時之間,畫扇隻覺得自己已經被這酒香薰醉了。
“臣妾並不會喝酒……”急忙推辭。所謂酒後吐真言,她可不想醉了酒,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來。悠兒笑著,將丸子盛出來,送到畫扇麵前:“婕妤且放心罷,這丸子不醉人。”這才放心接過來,嚐了嚐,隻覺得毫無酒味,隻有荷葉的淡淡的清香和丸子的嫩滑。
見她笑得開心,連宸祈忽有些興致來了,將桌上的奏折一推,對悠兒吩咐:“將西邊的水榭理出來,朕與婕妤去那邊吃。”這樣的夜,這樣的美人在前,若是隻對著這些讓人頭疼的奏折,真真的是浪費了。
水榭在禦書房西麵,是臨水的極清涼的一個去處。前後通風,左右則是用素色的雲紗糊上格子牆,應景畫上各色的景致。如今是正值夏日,原先畫的蝶戲百花早被撤了下來,換上露角小荷,和低低地飛著的蜻蜓。荷葉下清波漣漣,正與水榭下的清波一樣無二。悠兒知道皇帝怕熱,便在水榭小閣外,近水的廊上擺下矮桌,清茶美酒各備下了,自然還有荷葉酒丸子與幾樣點心。
“靜夜無人眠,但有美人在側。”應著這清風曉月,似不吟幾句,倒是對不起這天賜的良景了。畫扇聞言隻是笑,卻不說話,坐了在欄杆盤,伸手下去撥弄著廊下的清流。湖水發出細細的聲響,如碎珠子崩落在大理石的地麵上,叮當悅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