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宸祈卻是冷冷地哼了一聲:“做不出?朕倒不知道貴妃的膽子原來是這麼小的。”那語氣含了譏誚,分明就是告訴她,他心中的那個幕後主使,除了她不做第二人選。
連錦年卻不說話。
他心中是憤怒的,傷害他的若梨的人,他恨不得親手將她碎屍萬段。隻是這個葉素兒,卻不是他能動得的人。
她是蘇素的外甥女,是華清心中永遠的那一根刺。
葉貴妃顯然也知道,姨娘是她唯一的護身符,而華清,則是唯一掌控她生死的人。她揚起淚眼迷蒙,可憐兮兮地望著華清。她努力地回想,回想畫像裏姨娘的神態。
她知道她長得和姨娘極像,隻要再有幾分神似,太後一定不忍心殺她……
隻要她握住姨娘這根救命稻草,一切就都有希望。
黑暗無窮無盡,帶著未知的神秘,顯得那樣森然可怖。
畫扇茫然地站在原地,抬頭,居然看盡的是“落秋宮“三個斑駁的大字。
……可這裏,並不是記憶裏的落秋宮。
“吱呀”虛掩著的大門被推開,探出的竟是一張既熟悉,又陌生的女子的臉。
這女子,長得竟和麗妃那麼相似,隻是她更加年輕,更加美麗,一雙如翦雙眸,純潔皎皎,撲閃出炫目的光。
見到畫扇,她朱唇微揚,是甜美的笑,卻帶著一種讓畫扇十分熟悉的表情——是和姑姑一樣的,溫柔慈祥的笑。
“孩子。”她輕聲地喚她,纖纖玉手輕輕衝她一招。
竟控製不住地,抬了腳隨她進去。
前腳方邁進去,卻已經不見了那女子。
而這門口,顯然不是畫扇從小居住的冷宮,這樣的金碧輝煌,又怎麼會是冷宮?一架白玉屏風立在前頭,畫扇輕手輕腳地走過去,繞過屏風便看見兩名女子正坐了在一處,一邊做著手裏的針線活,一邊說笑著。
那名引畫扇進來的女子,穿著杏色煙羅流蘇裙,笑靨明亮,卻渾然不知畫扇已經進來,仿佛方才那個人並不是她一般。另一名女子,穿著水綠色的宮裝,一看便是宮女模樣。不經意間抬頭,她的目光朝向畫扇,卻似乎又不在看她。
“……”畫扇倒吸了一口冷氣,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
竟然是,姑姑!
這張臉,分明是年輕了十幾年的姑姑!
那麼,旁的這名女子……
是……
她的母親,雪妃。
她從未見過麵的,一直隻能在腦海裏想象她的樣子的,她的母親。
一時間,仿佛有人狠狠地在她身體中點了一把火,整個身子仿佛要燃燒起來一般,血液不斷奔湧,不斷在催促著她。
她欣喜地奔跑過去,想要一頭倒在母親的懷中,想要享受她缺失了十餘年的母愛,她想要知道,母親的懷抱,到底有多溫暖。
卻,在她就要接觸到母親的那一刹那,眼前的一切都“叮”的一聲消失了,化作白色的煙塵,消失在空氣中。
畫扇控製不住腳步,從這煙塵中穿插而過——
周圍,竟忽地變成一片黑暗。
醒來的時候,正是黎明十分。
榻邊的窗子是開著的,竹簾打了一半,明亮的光線穿過窗外翠綠的梧桐照進來,被撕扯成一條條金色的光線,伴著清晨的涼風,一切都不太真實。
一隻金色的蝴蝶,撲閃著美麗的翅膀停在窗柩上,似乎察覺到畫扇睜開了眼,忽地便飛走了,隻在畫扇腦海中留下一道好看的剪影。
她……
還沒有死。
她清楚地感受到了陽光的溫度,聽到了窗外的蟬鳴,感受到了微風撫過的清涼——她還活著!疼痛並沒有帶走她!
那麼方才,見到的姑姑,和母親,都是夢境吧?太思念母親和姑姑了吧?
淒然地扯了扯嘴角,她竟不知道,死與活著,到底哪一個是她心中所願。
她下意識地動了動手指,卻發現了異樣——不知什麼時候,她的十個手指,竟都被包裹得嚴嚴實實,如蠶蛹一般。
這……是怎麼回事?
想要坐起,身子裏卻有劇痛,痛得她幾乎無法呼吸。隻能無力地躺下,歎了口氣。
還是先喚月眉進來吧,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大家一定都很擔心了。
“……”張嘴,卻駭然發現——
居然隻能到刺耳晦澀的“啊啊”聲,如幹枯了許久的一口井,忽地有人往裏麵喊了一聲,傳來的回音。
那樣,沙啞,粗糙,可怖。
“啊——”
一聲粗啞的嘶叫,如碎裂的粗麻。
得知畫扇醒來的消息,宮中的人皆是坐不住了。皇帝自然是第一時間趕到,其餘不相幹的人,卻也來了大半。
月眉在正廳裏伺候著各位主子,心裏卻暗暗有了計量——葉素兒並沒有來呢。
公主回宮,自然還了雲嬪一個清白。雖然並沒有證據說明刺殺公主的人是葉素兒派去的,然而蓄意誣陷雲嬪卻已經是鐵證如山,太後親下的意旨,將葉素兒貶入九嬪之列,如今她不過和畫扇是一個位品的葉嬪罷了。
月眉心裏冷笑一聲。
看來葉嬪的那位姨娘,並沒有能庇佑她呢。
至於王才人,自然是到不了場了。杭禦醫與那個宮外來的神醫已經查明娘娘所中之毒乃從十指侵進,不用說,自然是教導娘娘練箏的王才人下的毒。
皇上盛怒之下,當場便下旨誅殺了王才人九族。
忍不住搖搖頭。這個王才人,未免也太狠毒了些,竟能夠想出這樣的法子下毒。她必定是精細計算了毒量,認定萬無一失之時才會讓起發作吧?隻是想不到,娘娘被打入天牢,加上身子虛弱毒性竟提早發作,等不及她為自己脫身了呢。
將身子蜷縮著,畫扇一動不動地靠在榻上窗子邊,目光呆滯,便是皇帝進來,她亦沒有一絲一毫的感覺。
連宸祈望著眼前的女子,心痛到無以複加。
“如何望斷天涯路,錦字鴻書難尋郎……”這一句,竟會成為她跟他說的最後一句話。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他已經明白了。
和他心中所希冀的一樣,她的確是雲畫扇,的確是當初和他在月夜定下終身的女子……真的是她,她終於不再否認了。
所以他更加發了瘋一般的,要禦醫們醫治好她。
他明白,雖然他現在還不清楚,但是他明白她一定受了許多苦,因了他的糊塗,他的冒失,他的不守承諾,她一定受了許多的苦……
日後,他會加倍地對她好,她受的苦,他都要用幸福來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