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9章 山長水闊知何處(2 / 3)

那表情,似乎在嘲笑他,嘲笑他即將到來的失敗。

營帳外依然是鋪天蓋地的廝殺聲,連煜華無力地,任由軍醫為他包紮著傷口。因為盔甲護身,傷口並不深。隻是心中蔓延開來的驚慌,讓他渾身無力。

居然……

真的是陷阱!

難道雲畫扇她亦背叛了他,投靠了連宸祈?不!不可能!即便如此,月眉亦不會背叛他……信是月眉的親筆沒有錯,就是為了防著雲畫扇背叛,才囑咐了月眉要她的親筆。

那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不,等不得了。

不能在這樣下去!這一戰若是敗了,他隻有死路一條,連宸祈是不會放過他的!隻能是這樣了,雲畫扇……

隻能走到這一步了。

若是連宸祈死了,他連煜華縱使背負叛變罪名,也沒有人敢把他怎樣了吧?他可是這大玥朝,是他連錦年唯一的血脈了!

乾華門。

一輛馬車匆匆疾駛而至,車身並無華麗的修飾,一看便不事達官貴人的馬車。守門的將士因此有些懈怠了。懶洋洋地上前攔了住,語氣亦是隨便的:“什麼人?皇上有旨,閑雜人等不得入內!”

趕車的是個中年車夫,一雙眼卻是炯炯有神,騰地瞪大了,氣惱地:“小兔崽子,爺爺我才離宮幾日,便成了閑雜人等了!”

守門的愣了愣,努力睜大眼瞧仔細了,絞盡腦汁也想不起眼前的人是何方神聖。不過是個車夫,居然這麼大的口氣!

也不敢得罪,賠笑到:“這位爺息怒,屬下是剛調來的……”

那人方要在訓幾句,馬車裏卻傳來了一個溫和的男聲:“好了,時候不早了,別在這耽擱了。”語氣裏是有些無奈。

說話間,一個眉眼幹淨的女子探出頭來,狠狠地瞪了一眼小順,掏出一塊令牌給守門的:“喏!”守門的一看,嚇得魂都要沒了,急忙下跪:

“屬下參見太上皇,太後!”

馬車碌碌地行駛著。

華清靠了在連錦年懷中,睡得正香。連錦年寵溺地笑笑,伸手拉了拉蓋在她身上的披風。真是的,原本一直著急著要回宮,硬是要小順連夜趕路回來,兩天三夜沒有合眼了,沒想到臨到了終是撐不住睡著了。

始終是小孩子的心性,這一輩子怕都是改不了的了。

沒有派人通知皇帝,也便沒有人來迎。下車的時候,周圍是空蕩蕩的,隻有滿地的落葉,徒顯蕭瑟。

小順嗬了一聲:“不過幾個月,這皇宮倒成一座空城了。”話音未落,腦子上便挨了一記:“不過幾個月,連避諱都忘了。”綠蘿跳下車,插著腰啐道。

轉身朝馬車裏麵,看著主子睡得正香:“皇上……”依然是沒有改變喚連錦年做皇上的習慣。連錦年輕輕一笑,動作輕柔地將華清抱起,一低頭彎腰,已經輕輕躍下馬車。再看懷中的人兒,依然睡得香甜。

看來這個時候,一身的武藝還是有些用途的。

連錦年滿意地。

石台上,畫扇臉色蒼白,望著同樣蒼白的湖水。白霧彌漫,看不清遠處的景色。月眉站在她的身後,固執地將手中一個小小的紙包遞到她的麵前。

時間仿佛被凝固了一般。

良久,畫扇才輕若無聞地:“真的……要這樣嗎?”仿佛是在問月眉,又仿佛是自言自語。她的手是微微顫抖著的,冰涼。

月眉冷笑了一聲:“您不是在這個時候還要猶豫吧?別傻了,連宸祈害得你落得如此的下場,你還有什麼不忍心的。”頓了頓,又道:“難道你真的要眼睜睜看他頒下聖旨,冊立裘敏為後才肯死心嗎?白日裏你也看到了,指不定明日一早,聖旨就下了。”

巧兒的話,又想起在耳畔。

有關裘敏終身大事的聖旨。

“傳話的人說,那定遠侯並沒有染病,這全是那皇帝狡詐,設下的陷阱!”月眉憤憤地,“您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畫扇愣愣地。

“意味著……溫叔叔……”

溫叔叔也背叛了她!

所有的人,她所愛的所信的,都離開了她,活著的卻又背叛了她!她如今是一個人,孤單單的一個人!

下定決心般,接過那小小的紙包。唇邊是淒厲的笑。

“怕我也是活不成了,是吧?”若是她承擔了所有的責任,承擔了弑君的罪名,這樣連煜華才有機會繼承大統——隻是她也必定會被處死。

她不怕。

如今她還有什麼好留戀的,所有她愛的人,都死去了,活著的也背叛了她……她還有什麼好留戀的。

死便死了。

好在她孤單單的一個人,不會有人被牽連。

月眉淡淡一笑,不做回答。

其實,她卻看得明白。王爺是不會讓她去死的。她看得明白,從沒有一個女人能像她一般,在王爺心中占據如此重要的地位。

王爺怕是,怕是愛上她了。

畫扇也是笑,越發的燦爛。

連宸祈,也算做是我還你的,還你這些日子對我的好。就讓我陪著你去死吧,陰曹地府之下,如果還能遇上的話,雲畫扇會給你一個交代,會將所有的事情一一地交代。

“去取一些梅子肉來。”舒了一口氣,打起精神來,又是恬淡的表情。她要親自下廚,為連宸祈做這最後的一碗——冰晶梅子羹。

“胡鬧!胡鬧!”華清氣的完全沒了儀態,像個孩子般直跳腳,“我當是你一意孤行胡鬧,沒想到這個林遠也……”真是氣死她了,居然讓叛軍打到了京城城門口,這皇帝的威嚴還要往那裏擺?

連錦年無奈,急忙將華清拉到懷裏:“清兒,少安毋躁……林遠如此安排,自然有他的目的。”雖然心中對林遠對清兒的情意一直耿耿於懷,但是於行軍作戰上,他對林遠還是信心十足的。

他亦相信,就衝著林遠對清兒的情意,他是不會讓大玥朝的江山,讓祁兒的皇位有一絲威脅的。

“定遠侯向朕保證,若有閃失他將以死謝罪。”連宸祈冷然地。初見父母到時那份喜悅的心情,早被華清一開口便是責備衝得無影無蹤。

沒想到他們回來,卻是來責備自己的。

“以死謝罪!”華清不滿地繼續嚷嚷,“大玥朝的江山!這林遠也太胡鬧了!不行,我要去見他!”話畢便急急忙忙從連錦年懷中掙脫,卻又被連錦年一把拉回。

唉,這個樣子,怎麼像是兩個孩子的母親,這大玥朝的皇太後呢!

“清兒!”

“連錦年!”華清亦惱怒地。

連錦年連忙展開一個燦爛明亮的笑:“我信他。你也信他的,不是嗎?”

華清一愣,隨即不滿地吐了口氣,人卻是平靜了下來,揀了一張梨花雕欄椅坐下,氣惱地抿著嘴不再說話。

見母親這樣,連宸祈也對自己方才的態度有些內疚了,安慰道:“母後且放心,方才已經有消息傳來,首戰告捷。那逆賊中了定遠侯一劍,鳴金收兵了。”

連錦年心中咯噔一下,不由地脫口而出:“中了一劍?”話剛出口才知道失態了,卻已無法收回,有些訕訕地看著華清。

華清笑笑。

她明白的。

連煜華亦是他的骨肉,他對他亦不是毫無感情的。

如今這樣,多多少少也有他們的責任——若是當年好好處理,他也不至於心中積怨這許久,在這一朝爆發開來,做下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情。

說起來,她和連錦年是欠他的。

月華如洗。

澄清透明的冰晶梅子羹,撒入一絲絲暗紅色的梅子肉。黃色的小紙包捏在手裏,卻已經不再顫抖。月眉恭順地立在一邊,眼睛卻如鉤子一般盯住畫扇的一舉一動。

打開紙包,白色的細碎粉末赫然在目。如捏碎的珍珠粉一般,散發著幽幽的白光。

“這……”

“銷魂散。”月眉冷冷地,“半盞茶的時間便會發作,入口必死無疑。”別說是入口,隻要在唇上沾上一點,不死也沒了半條命。

畫扇屏息,一咬牙沒有再猶豫,便將粉末撒進梅子羹中,輕輕一拌,白色的粉末便消失在晶瑩澄清的羹體之中,不見蹤影。

深呼吸一口氣,畫扇輕若無聞地:“走罷。”

城門外,軍帳中。

油燈漸暗,燈下林遠的臉忽明忽暗,帶著嗜血的殘忍。今夜,一切都將成為定局。他會讓所有覬覦這個皇位的人都知道,隻要有他林遠一天在,那些大逆不道的念頭永遠不會成真。

林佑禮守在一邊,看著自己義父臉上的笑,不寒而栗。

忽地有一種奇怪的想法。

如果將來有一日,義父去了,那這守衛大玥朝江山的重任,就落到他的肩上了吧?義父心中要守護的是那個女子,而他心中要守護的……

則是那個任性刁蠻的小公主。

父親一生的遺憾,母親一生的怨恨,似乎都因了那個任性刁蠻的小公主,而在他心底消失了。如今他已經不再去想那些過往,隻喜歡盡自己最大的努力,看到她笑靨如花。

“啪”的一聲,油燈滅了。林遠舒了一口氣,緩緩下令:“攻!”

守在兩旁的將士們,刷地起身,盔甲發出清脆的摩擦聲,伴著沉重卻又夾雜著興奮的聲音:“是!”

一聲尖銳響亮的的鳴鏑,短促,卻在這黑夜上空來回傳送著。刹那間,火光衝天,幾乎所有人都在瞬間都耀盲了雙眼,鋪天蓋地的火星,如急雨一般,帶著明亮的顏色劃破天際,直衝衝地衝向對岸,不曉得是點燃了什麼,刹那間綻放出一朵朵碩大的金色火花。

對岸亦沸騰了起來,喊殺聲呼嘯而起,震耳欲聾。

隻是那一條條的火龍,散發著熾熱的溫度,在他們的周遭燃燒著,盔甲在烈火的灼燒下漸漸發燙,變成他們擺脫不了的地獄。許多人發出慘絕人寰的慘叫聲,手舞足蹈地要脫去身上的盔甲。然而那溫度已經不是他們的肉體所能觸碰的,方一觸及,便能燙去他們的一層皮肉。

胸口的傷依然隱隱作痛,連煜華跨上馬背,嘴角帶著冷笑。望著漸漸敗退下來的屬下,他臉上卻是不驚慌。

林遠,你以為你贏了麼?

你為之賣命的那個人,隻消一會兒便會喪命,這大玥朝的江山始終還是會落到我連煜華的手中。我等了這許多年,該等到了!

滿眼是不斷蔓延的火紅,他感受到了那熾熱的溫度。盔甲下的額頭,不斷溢出熱的汗,沁入襯衣之中,漸漸冰涼。

宮中的夜,卻依然是寂靜無聲的。隻是側耳傾聽,仿佛也還能聽到遠處傳來的渺茫的廝殺聲。畫扇不知道這是不是她的錯覺,隻覺得心底有一絲絲的惶恐慢慢擴大蔓延。她隻能緊緊咬牙,才能壓下那恐懼。

許是得了皇帝的旨意,幾道宮門居然都給她打開了,一路暢通無人阻攔。畫扇心中有隱隱的不安,隻是沒有想這許多。

她是決心赴死了。

悠兒正立在門外,見是畫扇來,也不通傳便領她進去。

厚重的簾子掀開,是一股暖香傳來。淡淡的帶著水果的味道。皇帝素來不喜花香,冬日裏便命人取了各樣的水果擺了,淡淡地散發出一些果香來。

甫一進門,畫扇的身子不禁顫了一下,幾乎要站不穩。

“太……太後。”

她怎麼在這裏!

再一看,才發現太上皇也在一旁坐定,若有所思地望住她。

這個女子,便是祁兒所愛的嗎?

這些日子在外,雖說不再問這宮裏的事情,隻是那皇帝畢竟是自己的兒子,又怎麼可能不關心。他的一舉一動,都有專人向自己彙報。

雲畫扇被貶為庶人,裘敏進宮,而後虛英觀內小屋倒塌,這雲畫扇又被接回皇宮,再過一段時日,便傳來了她被冊立為貴妃的消息。

對這女子的事情,他也是心知肚明。

因此,更加琢磨不透今夜她來到底是什麼目的。

“你來做什麼?”想要裝的凶狠一點,不想在父母麵前露出那樣的溫柔,卻還是控製不住自己的聲調,柔和了許多。

華清看了連錦年一眼,眼中是滿滿的擔憂。

祁兒若真的為她動心,而她又真的是密報上所說的那樣的女子,她決計不能把她留在祁兒身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