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原打算去見蘇綠,母親遲遲未起床,咳嗽不止,他進去一看,摸著母親的額頭,發現正發高燒。趕快送母親去醫院,掛急診,守在母親的身邊。他觀察著吊水點滴,每當一瓶藥水快吊完,他就去喊護士。望著母親消瘦蒼老的臉頰,他恨自己不孝,這麼多年一直不如母親所願,沒能守在母親身邊照顧,也沒有讓母親放心。
“媽,對不起……”他說。
“你是媽媽的兒子,當媽媽的,哪有害自己兒子的,隻會盼著兒子好,你不要說對不起,不要怨媽媽狠心……我就你這一個兒子,你爸走了之後,我的世界就隻有你了,我不能坐視不理,不管你的終生大事啊!否則,我死了以後怎麼向你九泉之下的爸爸交待,我答應他,照顧好你,親眼看你成家立業,結婚生子,我要給你帶孩子……”方母老淚縱橫。
他是個理性孝順的男人,知道何事為重,不能再這般左顧右盼。
母親燒退後,他帶母親回家,隻是咳嗽不見緩解。他親手熬冰糖梨汁端到床邊喂母親喝,悉心照料,暫且把惦記蘇綠放在了一邊,想著等母親感冒好些,再抽時間去找蘇綠當麵解釋。
蘇綠在周丹娜家住了幾天,也沒等到方卓昂來看她,她收到他短信,他告知她,他母親患了重感冒,他叫她安心,他會來看她。
蘇綠對周丹娜說:“我們原來是一樣的可憐人,你的何修年要陪妻子女兒,我的方卓昂要陪他媽媽,這個除夕夜,我們倆個可憐蟲一起度過吧。”
“哈哈,我因為沒你那麼貪心,需求的並不多,所以我沒覺得自己可憐呀,再說,我還有你呢,我得感謝方卓昂,否則我豈不是連你的陪伴都沒有,要獨自過新年了。”周丹娜幸災樂禍。
她們去超市買菜,要準備一道豐盛的年夜飯。
“我覺得你瘦了好多,是不是在減肥啊,你可不胖,我住你這裏,為了報答你的收留之恩,我每天做好吃的給你吃,好吧。”蘇綠挽著周丹娜的手,推著超市購物推車,在生肉區拿了一些排骨,牛肉。
周丹娜說:“我沒減肥,還不是痛經,痛的我死去活來,下輩子真不要做長子宮的女人。反正瘦了也好,顯得楚楚動人。何修年的妻子瘦得可怕,他仍愛她。”
“你真傻,我鄙視你。”
“你不也一樣,傻傻的愛方大叔。不過你快有出頭日了,他媽媽不會長久住北京的,老人家住大城市也不會習慣,到時候你就可以和方卓昂長相廝守了。我比較慘,何修年的妻子,是不死的癌症,我死了,估計她都沒死,當然,我也沒那麼惡毒盼著她死,她死了,何修年會更不要我了,嗬嗬。”周丹娜悲觀地說。
“呸呸呸,大過年的,盡說晦氣話,你健健康康的,什麼死不死。你看看這些,新生兒的小衣服,好可愛,小生命的誕生,是多麼的偉大,將來,我也想生一兒一女。還有,我寄養在蔣森那的貓,估計不多久就要產小貓崽了。”蘇綠路過嬰兒用品區,望著粉粉嫩嫩的衣服和奶瓶,愛不釋手地說。
周丹娜笑:“你真是母性大發,不會真懷上了吧,什麼時候有的啊,我要做大幹媽,艾細細就當二幹媽吧,哈哈。”
“哪有——我和他什麼都沒發生好不好!”蘇綠羞澀。
“那你怎麼被他媽趕出來了?”
“不是說了,隻是單純睡在一張床上,他媽媽誤會了,唉。”蘇綠想到這就委屈。
周丹娜也怨艾地說:“總比我好,和何修年在一起這麼久,也沒有個孩子,其實這個想法確實是白日做夢。孩子是最珍貴的禮物,我這殘身,怎麼配有。我多想給他生個孩子啊,將來我不在了,也有個生命在延續,可隻能在夢裏想想了。”
“這麼年輕,生孩子的機會多著呢,別動不動說不在了不在了,待會回家給你用草紙擦嘴!”蘇綠揪了一下周丹娜的臉。
他在我這裏下了一場雨,我此後再無雲開見日出。
周丹娜如是說。
人會瞬間絕望。
艾細細打電話來,說著年後她會帶好多好多好吃的給蘇綠吃。
也收到程慶瞻的新年祝福短信。
自大狂蔣森發了動態照片,他在放煙火,擺著耍酷的姿勢說給蘇綠拜年,祝她年年十八歲。
除夕就這麼到來了。
蘇綠和周丹娜圍坐在桌前,滿桌子的菜,喝著紅酒,兩個人像留守婦女一樣,內心失望,卻誇張表現出興奮的神情。微醉後,又唱又跳,最後靠在沙發上,睡得不省人事。
方卓昂和母親度過了平靜的除夕晚餐。
新的一年開始了。
{我於你所有的愛慕,微微不語,想要說的,都在沉默裏。}
光陰以頹廢慵懶的姿態作為新年伊始的開場。
兩個同樣活在失落和等待中的姑娘,靠在沙發上,輪播一部部經典電影。
“有天,你會不會也和這些電影明星一樣,在別人的劇本裏,流著自己的淚。”周丹娜一隻手捂著小腹,一隻手抽煙,薄荷味的女士香煙,細細的夾在手裏,妖嬈繚繞。
腹痛難忍,周丹娜就會抽一根煙。周丹娜說隻是痛經而已。
“那也好過,在自己的生活裏,淚流滿麵,而我現在,就是過這種日子。來北京是為方卓昂,A大表演係,是我為了他而努力的附帶產物。”蘇綠說,懷裏抱著抱枕,她已經連續多日,沒有見到他了。
重溫電影《青蛇》,王祖賢飾演的白素貞說:我有一千年的修行,什麼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到最後,隻好含淚說:你可以逃出我的手掌心了。
愛到無法繼續,隻好放任對方去天涯海角。
周丹娜猛吸一口煙,被嗆了,放下煙,說:“道行再高,修行再深,也挽留不住要走的男人,何況你我。蘇綠,我們都是凡俗女子,我們愛的男人,也是自私的俗世男子。你猜,是何修年先來找我,還是你的方大叔先來找你?”
“我猜不到,希望是何修年先來,我想你快樂。”蘇綠說。
門從外麵被鑰匙打開,除了何修年,不會有旁人。
“你的嘴真靈,說他來就來,聞聞,是不是有煙味。”周丹娜打了激靈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裙子,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水。
蘇綠擔心,上一次周丹娜被何修年打,就是因為抽煙。
何修年手裏提了兩盒東西,開燈,聞到煙味,緊鎖眉頭,怒道:“你是不是又抽煙了,你就是死性不改,是不是沒給你狠的教訓!”
“你別罵她,煙是我抽的,她沒抽煙。”蘇綠袒護周丹娜。
何修年一改過去的禮貌,連同蘇綠怒斥:“你和她在一起也不能抽,你要抽就滾出去抽!”
何修年放下手裏的東西,大步走來,抓住周丹娜的長發,就往樓上拖:“你給我回房間!”
周丹娜掙紮著,說:“你放手,你放開我——”
蘇綠情急之下,拿起茶幾上的水果刀,揮著說:“我警告你,放開她!”
“蘇綠,你趕快把刀放下!”周丹娜嚇著了。
蘇綠丟下刀,掏出手機,說:“你再不放手,我就立馬報警。”
何修年這才放手,重重推了一把周丹娜。
周丹娜弱不禁風,趴倒在地上。
“你別嚇著我朋友,否則我死給你看!”周丹娜威脅道。
何修年抱頭蹲下,痛苦地說:“你為什麼非要抽煙,為什麼不聽我的話……她病情加重了,隻有手術才能有一線希望……”
“你放心,我不會讓她等不及的,你不用逼得這麼緊。”周丹娜說著蘇綠聽不懂的話。
何修年站起身,指著桌上的盒子:“這些燕窩,馬來西亞貨,你每天燉著吃,養肺的。”
周丹娜淒涼一笑,說:“我會按時吃的,會補好肺的,你不用擔心我的身體,該養好的會養好,該惡化壞死的會惡化壞死的。生與死,都會來的。”
“周丹娜,你胡說些什麼,什麼什麼惡化壞死,你們到底有什麼事隱瞞著我!”蘇綠大聲問。
“請你記得你自己的身份,我會再來看你。”何修年扔下一句話後離去。
周丹娜望著那兩盒燕窩,自嘲地說:“你哪是在意我,你就惦記我的肺,你不愛我,你一天都沒愛過我……”說完,坐在地上哭。
蘇綠陪周丹娜坐在地板上,手心來回撫著周丹娜的背脊。
“你告訴我,為什麼說這些奇怪的話,你可以離開他,你和我一起走,和這個何修年徹底斷了,何苦折磨自己。”
周丹娜哭到腹痛,手捂著肚子蜷縮在地上。
“我帶你去看醫生。”蘇綠拉起周丹娜。
“我不去,暫時死不了的,蘇綠,讓你見笑了。其實,何修年不是壞人,他是因為他妻子病重,才會對我發火。你要珍惜方卓昂,不是每個男人都能這麼包容你的一切好與不好。”周丹娜強撐著站起來,走近沙發,像無骨一樣癱軟在沙發中。
蘇綠翻找著周丹娜的包,說:“你還來管我,你看你自己,臉色慘白,平時吃的是這瓶藥嗎,我喂你吃。”
白色的小藥瓶,瓶身寫的是一串化學符號,西藥,蘇綠也看不明白,見周丹娜點點頭,就端著水給周丹娜服下藥。
愛情有時會變成一把匕首,刺得彼此千瘡百孔。
方卓昂,你我之間,可會存在這樣一把無形的利器。
再次見到他,蘇綠正提著菜籃子走出菜市場,他車就停在菜市場門口。他站在車旁,雙手抱在懷裏,眼神溫柔地看向她。黃昏的光輝,使她覺得他的眼睛閃閃發光。
“你怎麼會在這裏?”她將菜籃放在他手上,上車。
他說:“你手機沒帶,我打過去,周丹娜接的,她告訴我你在這兒,所以我來等你。”
“你偷偷跑出來的嗎,小心回去被媽媽打屁股。”她還有心情開玩笑。
方卓昂手撐著頭,斜靠在駕駛位上:“你都不想念我嗎,我媽重感冒,身邊離不了人,好不容易好轉了些,我也是借著去醫院抓藥,才偷得半日閑,跑這看看你。”他臉上是一往如常的和煦笑容。
“噢——那你辛苦了,要我怎麼獎勵你。”
“頒朵小紅花。”他說。
“好啊!”她正好看到一支筆,拿起他的手,在他的手背上,畫了一朵小花兒。她伸出自己的手腕,露出那片小綠葉紋身,說:“你看,花和葉,多般配!”
他握住她的手:“跟我回去吧,我和我媽解釋清楚那晚的事了,不如,再試著相處。”
“不要,距離越近,誤會越深,過幾天我就要搬回學校寢室了,再說,周丹娜病了,我要照顧她。”她說。
多日不見,她成熟多了,都會主動照顧人。
“果然是過了一年,長大一歲,小綠葉,你長大了。”他說。
“是呀,我盼著快點長大,這樣我就能夠嫁給你咯。”
“切不可操之過急,拔苗助長。”他煞有其事地說。
短暫的見麵,她沒有過多的要求,更多的是理解。他開車送她回周丹娜家,一路上彼此都沒有在說話,靜靜地珍惜相處的每分每秒。
我於你所有的愛慕,微微不語,想要說的,都在沉默裏。
在法院開庭審理縱火案的當日,方卓昂見到了蒲葦,她挽著一個容光煥發的男人,他有些吃驚,在蒲葦父親的葬禮上,他見過這個男人,還差點起了衝突,和蒲葦是早就認識了吧。
蒲葦大大方方走到方卓昂麵前:“這位是李品,我未婚夫。”
“已經見過麵了。”方卓昂笑笑說,雙手插在西褲口袋。
李品並不說話,也不看方卓昂。
“謝謝你能夠來法院做證人,給害死我父親的凶手一個嚴懲。”蒲葦淡然客套地說。
方卓昂不適應這樣的說話方式:“我也有責任,你何必說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