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她:你為什麼一直想出去旅行?
林暮曉把玩著手裏的一張地圖,翻來覆去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子清,你不知道,我的誌向太卑微,我隻是在不斷經過,不斷地讓自己變得豐盛。我隻是希望看到我的人會覺得:哦,原來人可以這麼活。我不在乎生命能有多輝煌,我隻在乎我活得夠不夠我想象中那麼多。
我怔怔地看著我眼前的女孩,感覺喉嚨發緊。想哭,卻無淚可下。
我隻好伸手去牽了牽她的手,不知道是在安慰她還是安慰自己地說:
我們慢慢來,慢慢活……
4
七月中旬,我接到音樂學院的錄取通知。母親希望我能更好地發展,打通各路關係,多方聯絡。我最終去了英國的一所音樂學院。母親表情凝重地說:我已盡力,你知道該怎麼做了吧?
我知道,我怎會不知道呢?
其實,我推辭了林暮曉數個一起出行的邀請。她沒有參加高考,靠自己撰寫旅行日記和她父親給的生活費維係生活。她說:我又要出發了,你呢?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我說:我要去英國學琴了。
她沉默了兩秒,說:真好。
林暮曉給我的最後一張照片上寫著——如果生命不是如此,該是多麼值得歡喜的事。再見。
照片上是一幅行進中的客車車窗畫麵。
暮曉,在以後的十年、二十年、五十年,會不會再見到你?那時候你還會不會寄照片給我,同我說你去的地方?
誰知道呢?
像把所有歲月打包走一樣,我在英格蘭的上空做了一個夢,夢見林暮曉喝著三毛錢的冰鎮糖水在我臉上響亮地啵了一口。
然後我到達那所謂的理想腹地,隨著下機的人群湧入這陌生的輝煌,抱著我的琴。
少年忽夢
P普爾蜜
年輕的時候,我曾經非常喜歡的一類男生,就是手指纖長、體形瘦削、麵容清秀的那種。他們偶爾會有些神經質的緊張,偶爾會口吃。他們是一根筋的少年。他們會在你不注意時不錯眼珠地盯著你看。但當你的眼光迎上去,他們卻躲避不及地慌亂,驚惶的臉上紅暈直到耳朵根兒下。當他們終於能夠麵對你的時候,語氣裏就會有種籠罩的力量,是那種不得動彈半毫的籠罩。他們黑亮的眸子裏滿是羞澀的熱烈,好像雨後漫山遍野蓬勃的春筍,生動而直接。
他們通常理科成績特別好。他們不會寫情書。但他們會幫你在老師提問的時候掩護你,或者考試的時候,側過半邊身體讓你可以看到他們的試卷。
他們會在某個暮色四合的角落截住你,問,如果我暑假回來,你還在不在?
高中的時候,我的同桌是個口吃的男孩子。他是我們的班長,我是語文科代表。極得班主任寵愛的我們私下很少搭話。數學老師是外地人,說的普通話很難聽清,而同桌的名字與我隻差一個字,有時候數學老師提問的時候,我們容易互相混淆。後來隻要數學課的提問,我巋然不動,即使我聽清楚了是我的名字。這時候,他就馬上站起來。可憐數學老師總是迷瞪半晌也就作罷。高二分班,他去了理科班,再也沒有人頂我的名字回答那些微積分了。
高考結束後,有一天我無意中從其他同學那裏知道他考上另一個城市某著名高校。八月中旬的某天,即將各自遠行的同學們想一起吃飯聚聚。他來了。在人聲鼎沸的時候,他走過來與我碰杯,我看到他的黑眼睛很亮。散席後,他送我回家,他突然問我,如果我明年暑假回來,你還在不在?那是個黃昏。路邊喧嘩的人聲突然就消失了一樣。我盯著他看,夏天的熱已經慢慢消失了,不知道從街角哪個角落吹來了微風。我低下了頭,看自己的白裙子在風裏搖曳著,我用力地按著我的裙子不讓它飛起來。那一刻我有些憂傷。
我第一次想起了一個詞語:愛情。
但“明年暑假”之後的十年我們再沒有見麵。大學畢業的十年後,我偶然遇見他一次,是國慶節夜晚。滿城燃放煙花,我和媽媽牽手站在街邊。人群擁擠裏,突然聽到熟悉的聲音,有些口吃的急切地想表達的聲音。我扭頭去看,他站在我的身後左邊四十五度角的地方。我扭著頭看他,不錯眼珠。
他有些黑了,壯了,個子看起來不高,但肩膀挺寬的。在煙花綻放的光影明暗處,他的胡子好像長成了絡腮的規模。他的變化不算大。我收回了眼光,牽著媽媽轉去另一處寬闊的觀景台。
那晚的煙花我到今天還記得。煙花從江畔黃鶴樓那邊升起,熱烈地鋪滿整個夜空,肆無忌憚地明亮得像少年的微笑。漸暗瞬間好像天使的眼睛,隨即眼波流轉。它一眼一眼地看我,一句一句地講些寬慰的話。我突然覺得這些盛大和喜悅是別人的,和我並不相幹,我隻是旁觀而已。我聽見了自己的心跳。眼淚,就這樣流下來了。
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幸福晚來一點點
JJenny
第一次收到楊熠的信,是在五月。早晨的校門口,無數張年輕的麵孔,我卻找不到楊熠。我真想拿著信,當麵問他,你寫的是什麼,別以為裝深沉我就能注意到你。但一想,我這樣興師動眾地站在校門口等他,不是注意又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