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別小看她們,你瞧那個,”他指著一個穿綠色吊膀子小背心的女人說,“外院博士,來中國十三年了,多年來一直致力於中俄文學友好交流上,一口的京片子。”
我斜眼瞄著舞台上那個賣力撥動吉他的俄羅斯女人:“喂,老萬,你不是最討厭研究生了嗎?”
“她是博士。”
“你敢說她沒當過研究生?”說完我才意識到自己剛才說話的架勢就好像在問“你敢說她沒當過小姐?”
老萬聽出我話裏的陰陽怪氣,抬手照我後腦勺就是一巴掌:“去你大爺的!”
我要了瓶科羅娜,坐在高腳凳上看來自俄羅斯的博士搖頭晃腦地彈吉他,突然想起了宿舍的“摳門老二”,以前他也喜歡拿著一把吉他顛頭豎尾巴地撥弄個沒完,但他彈的什麼我們誰也聽不懂,可能連他自己也不怎麼懂。
老二原名叫餘秋林,山東人,剛進宿舍時,雷磊念著他的名字十分懵懂地問道:“哥們兒,餘秋雨跟你什麼關係?”我樂得差點從床鋪上翻下來。餘秋林與餘秋雨先生根本就沒有半毛錢的關係。我們甚至曾經設想,哪怕秋林同學和秋雨先生有一毛錢的關係,他也不至於摳門到如此程度。
真正被他的摳門激怒是在小野麗莎歌聲裏沐浴的一個午後,餘秋林從外麵回來,手裏拎著幾個大郵包。問他,他隻說是他娘給他千裏迢迢寄來的複習資料。鬼才知道,一周有限“下榻”一兩次教室,然後趴在一堆穿三點式女星出沒的雜誌上與周公會晤的餘秋林同學要他娘寄來什麼複習資料,還千裏迢迢。
我是親眼看他偷偷拆開郵包,把一大堆土特產藏進了自己櫃子裏的。我在床上轉了個身,輕輕咳嗽了一嗓子,餘秋林立馬關上櫃子小心翼翼地走到我麵前試探地問道:“林峰你睡著了嗎?”我吧唧吧唧著嘟囔了一句:“翠花,上酸菜!”
整蠱餘秋林的方案是我和其他哥兒幾個一起商量的,最後決定由我出馬,拿下“餘摳門”的土特產。
當時,餘秋林對生物係一個叫張冉冉的女生情有獨鍾,無巧不成書,張冉冉卻對我癡心一片。確定整蠱餘秋林的方案後,我馬上從宿舍衛生間的馬桶蓋旁邊翻出張冉冉曾寫給我的情書仔細閱讀,閱讀後鋪平一張A4稿紙,我大筆一揮……
中午我去食堂打飯,張冉冉皺著小眉頭擋在我麵前,她說:“林峰,你站住!”
我站住了,說:“哦,美麗的山東姑娘,請問有什麼能替你效勞的嗎?”我說完她就笑了,露出一口小白牙,剛才的憤怒顯然是裝出來的。“真假。”我在心裏琢磨著。
“我正式告訴你,我不是山東人,我是廣東人,記住了?”
我拿著飯盆用力點頭,態度良好得不能再良好了:“嗯嗯,記住了記住了。”
“真搞不懂,廣東離山東那麼遠,你是怎麼記的嘛。”
我趕緊解釋:“大概最近太想吃山東特產了,對喜歡的東西我總能很輕易地聯係到一起,嘿嘿。”
“哼,我可不是東西。”
“啊?”
她馬上掩嘴:“哎呀,我的意思是說,我不是東西,不是你說的那種東西,不不,不是那個意思,哎呀,說不清了。”她邊說邊用力跺著腳,“我的意思是,我不是東西,是人。”
“哦,”我笑,“我知道你不是東西……”她瞪眼,我馬上補充道:“是人,是大好人。”
“哼,你怎麼知道我是好人?”
“一看你的樣子就知道你喜歡助人為樂,這麼說吧,比如,我是說比如。比如,你知道我喜歡吃山東特產,而你手裏正好有的話,你肯定會分給我吃,對不對?”
她小臉一抬:“那當然。”
“哎呀,不說了,越說越饞,在美女麵前流口水可不怎麼好看。”我說。
“你真想吃?”
“算了,反正現在想吃也是白搭。”
“我有辦法。”她眨著一雙並不算大的眼睛對我說,“你晚些時候來我們教室找我……”
我說:“甭麻煩了,張冉冉,我不想讓你為難。”
她再次露出一口整齊的小白牙衝我搖搖頭:“不為難,你就等著吃吧!”
當我和宿舍的幾個兄弟以勝利者的姿態坐在床上品嚐張冉冉“想辦法”為我搞來的山東特產時,餘秋林像個被人當眾扒光衣服的瘋子一般衝進了宿舍,臉暴青筋悲痛欲絕使出吃奶的勁兒對我吼了一嗓子:“林峰,我操你大爺!”
我不知自己為何一直記得這些瑣碎的小事,也許在別人看來它們足夠幼稚和不是玩意兒,但我不得不告訴你,正是這些小事串連起我人生中最溫暖的一段記憶。
在吃完散夥飯的那個晚上,我們幾個一起爬上宿舍樓的樓頂,喝著啤酒,一遍遍高聲唱著國歌。我至今也無法忘記那些高亢又令人振奮的旋律。餘秋林突然轉身給我肩膀上來了一拳,他說:“林峰,哥兒幾個當中其實我最佩服你。”我禮貌地回敬他一拳:“你大爺的,甭往我這下軟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