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找了“黑框眼睛”,跟她說了很多話,我提到了蘇謹彭,提到了杉菜,提到了很多依然在我記憶裏封存的人和事,卻獨獨沒有提到謝言,她的離開成為我心口上一道明媚的傷疤。“黑框眼鏡”托著下巴很安靜地聽我說著,時而微笑,時而皺眉,最後她並沒有對我說過的話做任何評論,而是站起身,給我一個陽光明媚的笑容:“林峰,你餓了嗎?”我說:“不餓,就是渴。”她要給我倒水,被我攔住。我說:“我們出去走走吧,我知道有一家店賣的冰粥很好吃。”她很順從地跟我走出那間白房子,外麵的陽光真好,隻是感覺照不到我的身上。
當我和她在那家冰粥店麵對麵坐下來時,我告訴她:“我以前經常和一個女孩子來這裏。”
她問我:“是杉菜嗎?”
我搖頭:“不是。”
她聳聳肩,沒有追問下去。我們透過玻璃窗看馬路上的行人,很隨意地聊著天,天色漸晚的時候她問我要不要一起去吃個飯,我拒絕了,因為我突然很想去看看“武漢小老頭”。
我記得有次和謝言從冰粥店裏出來,恰好遇見“武漢小老頭”,謝言熱情地上前打著招呼:“逛街啊,李老師。”他目光躲閃著:“啊,逛逛,那什麼,你們也逛逛?”我撲哧笑出聲來,心想這是怎麼了,平時在學校裏對我們那麼耀武揚威的,怎麼出了校門就變成一隻溫順的老貓了呢。謝言用力捏了捏我的手,仰起頭溫和地對他說:“我們剛在裏麵吃了點東西。”他也象征性地咧嘴笑了下:“吃東西好啊,吃東西好。”我憋住笑,把腮幫子鼓成兩個氣球,等我們分開後,謝言斜眯著眼睛看我:“瞧你那副小人得誌的模樣。”我站在馬路牙子上捧著肚子笑彎了腰,我說:“謝言,看出來了嘛,原來小老頭也不過是隻紙老虎。”她歎著氣,認真地看著我,表情突然變得很嚴肅:“林峰,什麼時候你能認真了解和關心一個人,你也就成長了。”
我以前常害怕突然遺忘一些東西,現在我卻更加害怕被生活所遺忘,現在的我,很想去聯絡一些人,哪怕他們在我曾經的生活中隻是一粒微塵。
“武漢小老頭”的狀況並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麼好。我去的時候,他的家門沒有鎖,虛掩的防盜門裏傳出微弱的光。我輕輕地敲了敲門,沒有回應,我試著推門進去,大廳裏沒有人,天花板上那隻水晶玻璃的小吊燈泛著幽暗的光。整間屋子異常靜謐,仿若一場華麗盛宴後的冷清。
“裏麵有人嗎?”我輕聲問了一句。
“誰啊?”臥室裏傳來夾雜著沉重喘息的詢問聲。
“是我,林峰。”我答著,“我能進去嗎,李老師?”
“是林峰啊,進來吧。”
我聞聲推門進去,眼前,一個瘦弱的老人一手抵著胃,一手扶著床沿,艱難地喘息著,從喉嚨裏不斷發出的呻吟聲仿若痛苦的哀鳴。房間裏微弱的燈光把他轉化成窗前一道冷清的月光,看起來那麼淒清蒼涼。
“李老師,你怎麼了?”我走過去攙扶他。
他一邊試著在我的攙扶下慢慢站起身,一邊衝我擺著手:“胃疼,沒事,老毛病了。”
“我送您去醫院吧。”
“不用,你去廚房給我倒杯熱水吧。”
“好,”我從床上拿了個靠墊放到他背後,“你坐好,我去給你倒水。”
當我把盛著熱水的杯子放到他手裏的時候才發現他的雙手冰冷,而且抖得厲害,再看他的臉已經滿是汗水,仿佛剛剛遭遇了一場暴風雨。“不行,”我說,“您一定要去醫院,我送您去!”他反複推說不用不用,可身體已經完全沒了掙紮的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