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亭輕歎一聲,垂目道:“臣聽聞竇相本來是想留下花西夫人的,孰料花西夫人不但拒降,還終日啼哭不停。彼時大理段世子正好同南詔段氏分裂,投靠在竇相的巴蜀官邸,一眼看上了花西夫人,竇相便應允了。那時南詔步步緊逼,大理段世子無暇顧及花西夫人,她便乘機在投宿的客棧中放火自盡了。”
熹宗連喚可惜,頓首歎息道:“好一個貞烈的夫人啊。朕理當封其為……”
熹宗沒有說下去,因為皇後不知何時陰著臉站在了那裏。竇亭以為這位醋勁十足的親表姐會大大發作一番,沒想到竇皇後隻是黯然歎了一口氣,上前拉拉皇帝的明黃錦被,“陛下若想追封花西夫人亦不是不可,隻是要先養好身子。”
熹宗笑著說道:“麗華,朕知道這身子是好不了了,隻是想著若能見花西夫人一麵,能與她探討如何寫出這驚世絕豔的詩詞,當是此生無憾事了……”
熹宗拉著皇後的手,讓她倚在他身邊,笑道:“你看這一首: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多像朕第一次見到你的樣子……”話未說完,熹宗已口吐鮮血。
皇後大聲地喚著太醫,淚如泉湧。
竇亭被請了出去,幾個太醫沉著臉上前診脈、針灸、灌藥汁,宮娥捧著明晃晃的禦用之物來去不停,那琉璃珠簾焦躁地不停晃動,如人心浮動。
不一刻,竇英華攜著六部重臣一個個都來了。讓竇亭感到意外的是,連翰林侍講學士馮章泰也來了。
這馮章泰是現今朝中唯一活著的大儒,乃是已故禮部尚書陸邦淳的同窗。以陸邦淳為首的清流一黨遭迫害時,馮章泰受了牽連,由二品大員削職為民。後因其盛名,在竇英華的一個本家族弟亦是馮章泰的女婿不斷求情之下,才僅僅恢複了他翰林院大學士的清苦閑職。馮章泰本來百般推辭,甚至自毀右手拒不複出,後來因不忍竇家對其家眷百般虐待,方才應了這個虛職。
竇亭暗忖,皇帝病重,六部堂官和相爺前來倒也罷了,為何這貶為翰林學士的舊臣也被召進宮門呢?
本朝向來隻有起草極重要的公文諸如登基詔書、廢立後宮、召見使節等,方才命翰林侍講學士在外候命。再說竇相一直不喜歡這個倚老賣老的馮章泰,何故叫來此人?
他又在外間坐了許久,終是忍不住站了起來,就要往裏走。
“竇大人,且慢。”馮章泰的臉上溝壑縱橫,雙目卻異常的明亮,一隻幹爪般的右手如風中秋葉,病態地顫抖著。他靜靜地對竇亭微笑,輕道:“竇大人,千萬莫急,竇相爺正在與陛下商討大事,稍後便好。”
竇亭額頭青筋隱現,望著馮章泰半晌,暗歎一聲,複又坐了下來。
放眼望去,對麵三人皆著正一品官服的褚紅朱袍,正低聲交談,聲音雖輕,仍能分辨出那內容竟然是最新得了一尊前朝的青瑪瑙玉熏爐,眼神間盡是興高采烈,卻無半點為人臣子的恭敬之色、焦急之意。
工部尚書卞京、兵部尚書劉海皆出於竇氏,戶部尚書高紀年素有攀附劣跡;正在進宮路上的刑部尚書殷申亦為竇氏親點,吏部尚書周遊嗣已有半年稱病不出。竇亭怒從心頭起,恨不能將這些攀附權臣、唯利是圖之輩立刻斬殺殆盡,肅整朝綱,還政於熹宗。
忽而又想起比之任何人,自己偏偏最是擺脫不了一個竇字,不由心中又是一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