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衍沒有說話,甚至連向鄭王和鄭太後行禮都省了,隻朝他們微微點了點頭,取出笛子放在唇邊。
從未聽過他吹笛子,在第一個旋律響起時,偌大的殿堂鴉雀無聲。衛衍的笛聲有一種致命的吸引力,很輕易地吸走所有人的目光。他閉著眼睛,兩鬢白發懶懶地垂下,隨著他輕微的抖動輕輕舞蹈。
笛聲宛若一隻小鳥,一隻有靈性的的雀鳥,輕盈地飛進我的心裏。我的世界不再有其他人,眼裏心裏望的,隻有他。他在為我獨奏,這首曲子的名字應該叫作《思念》,我感受到曲子帶給我的共鳴,因為這幾月來,我也在思念。
衛衍,我也在思念。
我感覺到喉間洶湧而出的東西,一種急切的,想撲進他懷裏的欲望激勵著我,讓我放下一切奮不顧身地要朝他奔去。
“陸翩……你是陸翩……”一個哽咽的聲音響起,我的衝動和勇氣在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時戛然而止。
是安太後。
她已經先我一步,走到陸翩跟前,顫抖地伸出手來,在即將觸摸到他的臉前又陡然收回。
“你老了……陸翩,二十多年未見,你還好麼?”
衛衍旁若無人似地伸出手去,摸了摸安太後的頭,就像他每次摸我的頭一樣,自然得好象很早就認識:“你沒變,還是那麼美麗。”
此情此景,怎麼看,怎麼覺得他在公然調戲安太後。
我心裏很不是滋味,也許……也許是我多想了……但願是我多想了……
吳王走上前,似乎很不經意地將安太後拉到身邊:“你來了。我知道你一定會來。”
“我應該早點來。可惜人老了,很多事情力不從心。”
三個人站在殿前就這麼聊著,像失散多年的朋友。鄭王估計覺得讓客人站著說話,和說書人似的顯得不大禮貌,忙尋了個借口將他們引進內苑。
我默默地跟了進去,坐在角落裏,靜靜地看著衛衍。
我有很多話想跟他說,最想跟他說的是關於穆童,可是吳王和安太後在這裏,我什麼也不能說。
他也看著我,卻始終未對我說一句話,哪怕是一個解釋也好。我就那麼等著,想象著他和我說的第一句會是什麼。
沒想到吳王先開口了:“衛衍?是你現在的名字麼?如此說來,平湘戰役,傳言錢國以衛氏樂師掛帥出征的就是你了。當時錢王做出這個決定,世人稱奇,都以為錢國無人。後來聽說你的模樣,隱隱覺得應該是你,我便釋然了。陸翩,你認衛鍾為義父,難道不知道衛鍾是李國安插在錢國的奸細麼?”
安太後聽得一愣一愣的:“你們……你們幾年前見過?”
衛衍點了點頭:“是的。我們五年前就見過,隻是,我沒讓他告訴你。”
吳王掠過一絲躊躇,轉頭看了我一眼。
“衛鍾受錢王指派,到李國為李王獻曲賀壽。死在李國,外傳衛鍾在撫琴時試圖對李王下手,刺殺失敗為李國侍衛所殺。李國就此向錢國發兵,發誓要除掉錢國。其實,這些不過是李王和衛鍾合夥演的一出戲,為的就是找發兵的借口。”
衛衍淡淡地說道:“不愧是吳王,即使身未在朝政,對天下事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吳王笑道:“彼時我和安若在李國遊山玩水,恰好聽說而已。隻可惜,他們二人費盡心思,卻遇見你這個孝子。你以為衛鍾被李王殺了,一怒之下,安排細作到李國,遍布李國朝野。兩國尚未交戰,李國就已經死掉五位重臣。後來李王方知是你在暗中報複,盛怒之下,廢除攝政王,連帶殺掉的人不下千人,連子陽君然都死在那場殺戮中。”
“你知道得果然詳細,便是李國和錢國餘眾,也未必有你知道得清楚。如此看來,你在各國安插的眼線不比我少。”
“朝中的事,我現在一概不管,即便念安真的有眼線,也不是我所知道的。我和安若遍遊天下,靠的是自己的一雙眼睛看天下。”
安太後上前打圓場:“好了好了,你們兩個男人,見麵就聊天下事。陸翩,你沒死就太好了。經過和合山那一劫,我以為你死了,後來有一次,在丫頭的店前看到一個酷似你的人,還以為是個和你相象的男子。沒想到,真的是你……你沒死就好了……”
說著,安太後突然一把拉起角落裏的我,推到衛衍跟前:“鄭國這地方人傑地靈,我在這裏不但遇見了你,還找到小語。陸翩,我給你介紹一下,她是我女兒,吳語……”
我站在衛衍的麵前,他看著我,我看著他,良久,他慢慢綻放開一抹燦爛的笑容,而我,卻感覺到臉上有冰涼的液體滑落。
“傻丫頭,你以為你留下一封信,就可以離我天涯海角,我就再也找不到你了?”衛衍輕輕幫我拭去眼淚,“就算真躲到天涯海角,我這麼厲害,也一定會把你找到的。”
我想說很多很多,可是蹦出口的卻隻有兩個字:“臭美。”
安太後詫異道:“你們認識?”
衛衍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我:“認識。很早以前,我們就認識了。從她還是個不會說話的三歲娃娃開始。剛剛認識她的時候,她忽閃著大眼睛,像極了她的母親。如果會說話,一定是像她母親一樣,總說些不著邊際的話。我那時想,這麼可愛的一個孩子,怎麼可以不會說話,她應該像夜鶯一樣,跟著我的琴聲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