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法大師,你的師父,幾日前過世了……”
我的腦袋“轟”地一聲,整個人仿佛一下子跌到冰窖,渾身冰冷。那八十多歲還能磕鐵豆子的師父,怎能說走就走?我甚至,還沒達成他老人家的願望……
眼前一片茫然,恍惚中,聽到衛衍急切的“語語!小語!”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醒來時已是晚上,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衛衍的話仿佛夢魘般回旋在我的腦海裏,即便在夢中,也揮之不去。我從夢中哭醒,抬眼處,是衛衍焦急的眼睛。
“語語……你醒了?”他輕輕地歎了口氣,好象歎進心裏,然後將我重重抱進懷裏,我聽到他的心跳得很厲害,就像我害怕失去穆童一樣,驚慌失措。
他說:“你一直在叫‘師父’,身子忽冷忽熱,我擔心死了。”
我埋在衛衍的懷裏,在他懷裏放肆地哭,隻有他不會嘲笑我的難看和脆弱。
我很後悔,為何一拖再拖,為何不早點鼓起勇氣向鄭太後挑明,師父這一生沒有別的願望,我卻連他唯一的願望也無法幫他實現。
許久,在衛衍的安撫下,心情終於略略平靜,我一邊吃著衛衍親手喂的湯,一邊問他:“九嶺山現在怎麼樣?師父他已經安葬了麼?”
“師父已經安葬,至於九嶺山,因為童童一直沒有回去,穆法大師臨終前未口傳繼承衣缽的人,目前由管財務的穆錢暫時總理事務。”
“穆澤呢?”
“穆童失蹤後,他也在到處找尋,至今未回九嶺山,我已派人去找他,若是遇見他,會通知他。”衛衍小心翼翼地又喂了我一口,“小語,你要振作起來,完成穆法大師生前遺願。”
我搖了搖頭:“不能夠了,再也不能了。師父死了,我便不能對鄭太後使偷心訣。讓一個女人愛上一個已死之人,她一定會去殉情的。師父愛鄭太後,他一定不希望她為他死。”
衛衍沒再說什麼,隻默默地喂完剩下的湯。
我沒有了留在鄭宮的理由,隻等穆童回來就離開。鄭太後不明就裏,一直要留我多住幾日。她的眼睛裏因為平亂的勝利充滿著喜悅,這樣神采飛揚的虞息,應該是師父最希望見到的。她現在希望我留下,不再是把我當人質,而是把我當成唯一可以訴說過去的人,人上了年紀,總喜歡回憶過去,而她,偏偏又是不能隨便回憶過去的人。
鄭太後連日裏總問我師父的事,每每說到師父的趣事,她便特別開心。那種發自心底的笑容的是我入宮這麼久從來沒見過的。
我不忍心把師父的死訊告訴她,隻有陪她一起說笑,我說師父很摳門,時常借故扣我的月錢,她眉頭一揚,笑道:“嗬嗬,穆法年輕時身上沒有錢,窮裝大方,怎麼老了,有錢了,卻小氣起來?”
我忍住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我怎能告訴她,師父曾不隻一次,像個老頑童似地說他要攢錢買地買房,將來把他愛了幾十年的老婆子娶回家?
幾日後,我受不了鄭太後的回憶和自己內心的折磨,再次提出要離開。
鄭太後拉著我的手,沉默了許久,照例地摒退下人後說道:“公主,這些天,公主是不是有事瞞著哀家?”
我的心一凜,她怎麼知道的?莫非我演技不行,漏了餡?
鄭太後接著說:“哀家在這宮裏幾十年,別的本事不敢說,察言觀色是哀家最擅長的。若是哀家沒猜錯,穆法他……定是出事了。”鄭太後說到這裏,深陷的眼睛流出些微渾濁的淚水,“他……死了,是麼?”
連日的隱忍終於可以卸下偽裝,怎麼能瞞得過她,她是如此聰慧的女人,師父愛她的美麗,更愛她的聰慧,他們曾經那麼深地相愛過,縱然相隔千裏,縱然錯過幾十年,他們的心還是連在一起。
也許,她比我更早感知到師父的離去。
鄭太後沒再阻攔我,隻是臨行前,求我一件事。我點頭答應隻要能做到的一定盡力而為。
隻是沒想到,她求我的居然是讓我使用偷心訣。
我想也沒想,下意識地拒絕。明知道那會帶來什麼後果,我怎麼能放任她走向死亡。
“隻要一天,給哀家一天的時間,哀家希望明日太陽下山的時候,你能到和寧宮來,成全哀家畢生的夢想。哀家這一輩子都是先王的女人,哀家想死後,做穆法的女人,陪著他,在另一個沒有王權沒有束縛的世界快意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