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傍晚,我和衛衍一起去和寧宮。偌大的後宮因為連日發生的事情,顯出一絲詭異的安靜,人人自危。
鄭太後懶懶地躺在靠椅上,隔著珠簾輕輕地說了句:“你來啦?”
我讓衛衍於外殿等候,自己跟在吉月身後走了進去。
鄭太後的臉沒有一絲血色,她真的老了,為鄭國操勞幾十年,躺在靠椅上,那麼瘦弱。這麼瘦小的女人獨自撐起一個國家,她的確累了。
她很配合地讓我取下血滴,我吹起解封令,把師父塵封的血跡釋放出來。鄭太後的目光在聽到解封令的旋律時,眼裏閃著異樣的光。
“這首曲子……這首曲子……”鄭太後話未說完,就激動地要起身。我忙上前扶她,卻見她盯著我,囁嚅了半天才問道,“你怎麼會這首曲子?”
我告訴他這是師父教我的,偷心訣的術法,早先隻能偷人心思,後來經過一代又一代的師父將它發揚光大,骨笛有了許多特殊的功效。能塵封人血便是師父開創的術法。
鄭太後笑了,然後又哀傷地流下眼淚:“這首曲子,是當年他特意為哀家譜的曲子。那夜他將曲子送給哀家,叫哀家為它起個曲名。哀家還來不及為它取名,就和他相隔兩地。直到今日,這首曲子仍然無名。知道這首曲子的人不多,隻有哀家的皇子皇孫知道,是哀家夜裏哼著哄他們入睡的催眠曲。”
難怪鄭王會吹解封令,師父對鄭太後的長情,盡在曲中。或許師父開創這個術法,為的就是有一天,能夠偷回鄭太後的心。
師父的血色上浮,血色枝蔓和鄭太後的交織在一起。今夜夜色大好,隻少了些風。我將骨笛放至唇邊,開始吹起熟悉的旋律。
笛曲裏,我感受到師父失去虞息錐心刺骨的疼痛,也體會到虞息日漸絕望的心情。其實於他們來說,使用偷心訣已經沒有意義,虞息已經知道當年師父找過她,知道這幾十年來不曾負她;而師父,已經無法知道虞息的內心深處,始終沒有忘記當年那鹵莽的,跳著難看舞姿的穆法。
鄭太後卻依然幸福地聽著,仿佛師父在她耳邊呢喃這些年來的思念。骨笛漸漸血色一片,甚至有血跡蔓延到我的指端,終於最後一個音符完結,我放下骨笛。沒有完成任務的如釋重負,隻有巨大的悲傷,籠罩在心頭。
鄭太後微笑著看著我:“謝謝你,穆語。”
頓了頓,她又說道:“哀家最後求你一件事,留下容妃。容妃在鄭宮多年,不能說她毫無過錯,宮裏的女人哪一個沒做點錯事,便是哀家,也曾手段殘忍,才能到今天。哀家留她,是因為她是鄭宮中剩下的妃子裏,唯一能把持後宮的女人。還因為她的家族對大鄭一直忠心耿耿。哀家知道她對你做了些不該做的事,所以懇請你看在哀家的麵子上留她一命。”
我終於明白,鄭宮的女人們彼此爭鬥,到最後輸贏不是在你我廝殺中,而是掌握在鄭太後手裏。鄭太後讓她留,她便留;讓她死,她就得死。鄭太後百年後,還會有第二個鄭太後,一如容妃,或者如謹妃,或者是皇後。
我本來也沒想殺容妃,隻想擺脫她的桎梏,離開這個本不屬於我的地方。
於是對鄭太後點了點頭。
鄭太後握著我的手,幹枯的手想用力卻使不上勁,她看了我許久,然後說道:“若是……你是哀家的……就好了……”
我不明白鄭太後最後那句沒有說全的話是什麼。看著她在我麵前慢慢地合上眼,沒有悲傷,沒有眼淚,隻是滿心的祝福。她走了,帶著奔赴愛人的夢想遠離充斥著手段陰謀的皇宮。她原本可以是一個單純的女人,卻被卷進這薄涼之地苦苦掙紮了幾十年。
吉月和如星衝了進來,撲倒在鄭太後身上放聲大哭,和寧宮內哀聲一片。我收起骨笛,默默地走出內殿,看見衛衍一身翩然地站在門口等我。一股莫大的幸福感油然而生,此時此刻,能和心愛的人在一起是多麼值得珍惜的幸福。
我緊緊地依偎在衛衍的懷裏,就想這麼一直靠下去,永遠不要分開。
兩日後,衛衍跟我說,童童到鄭宮門口了,他去接他。
我雖然滿心雀躍地想見那個小家夥,甚至想狠狠打他一頓屁股,但估計衛衍擔心的就是我會打他,才叫我在宮裏靜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