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帶著思衍遠離村莊,離開那個讓我躲避了近三年的地方。我的人生就像浮萍,從來無法在一個地方靠岸。紛亂的世道,沒有了經濟來源的我陷入最困頓的時候。思衍跟著我一天吃一頓飯,原本就不結實的小家夥眼見著瘦了一圈。
他實在是個懂事的孩子,即便餓著,也從不在我麵前哭鬧。過早的成熟讓我擔心他是不是和我小時候一樣,心理有了陰影。
我問他:“思衍,娘是不是很沒用?讓你餓肚子。”
他驚恐地抱著我,扁扁嘴就哭了起來:“娘,你不要丟下我……”
我不知道小小的他為什麼會這麼想,待我茫然地望向四周,頓時明白了。因為戰亂和饑餓,很多人無法生存,隻能賣兒賣女。小家夥看在眼裏,擔心我有一天也會像他們一樣,把他賣給別人。
“寶寶會很聽話,一天就吃一點點,娘不要把寶寶賣了……”思衍的話狠狠地撞著我最柔軟的地方,仿佛萬箭穿心一般刺痛著我,我緊緊地將他抱在懷裏。
他還是個兩歲的孩子,關於兩歲的記憶我連一點印象都沒有了。他這麼小,就承受著會被拋棄的擔憂。而我在後來的三年裏,還一直扮演著想丟下他不管的角色。思衍,我的思衍,娘虧欠你的實在太多。
“傻孩子,娘怎麼會丟下你。就算死,我們娘倆也要死在一起……”
那一刻,我發誓,無論生活有多少苦難,也要把思衍帶大。
我帶著他到處找事做,找事做的人實在太多,我帶著個孩子,沒有人願意收留我們。經曆無數次拒絕後,最後我們留在一家客棧裏。之所以能留下,是因為機靈的思衍不等老板皺眉頭就跑到堂前招呼客人。客人們見他人小鬼大,長得好看,嘴也甜,都忍不住摸摸他的頭誇他兩句。老板的眉頭舒開,總算勉強答應我們留下,試用一個月,隻管吃住,沒有工錢。
無論怎樣,隻要有一個落腳的地方就已經心滿意足,我想也沒想就答應了。
客棧一天忙到晚,事情多,老板為了節約開銷,大大小小的活全壓在我一個人身上。我從來沒幹過這麼多活,即便在大爺家,他們也體諒我出身官家,沒讓我幹過重活。為了生存,我什麼都忍下來。好在思衍乖巧懂事,踮著小腳幫我忙上忙下,實在幫不上忙的,就跟在我屁股後麵稚嫩地喊著:
“娘,你小心點!”
“娘,那是門檻,要抬腳哦。”
“娘,你力氣真大!”
成天跟隻小麻雀似的唧唧喳喳,卻成了我疲憊中最好的調劑。
我們每天都睡得很遲,思衍時常困得不行,卻總也不肯先睡,打著哈哈跟著我忙到深夜。夜深人靜的時候,看著他蜷縮在身邊,睡得那麼沉,小手卻還緊緊地抓著我,生怕我會在睡夢中離開,我便時常會突然流下眼淚。
記得那天和往常一樣,我在客棧忙碌著,老板吩咐我到後院先把滿滿一大盆的碗筷洗了。待全部洗完,搬到廚房時,突然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
那人一身玄袍,風姿翩然,眉梢處帶著笑意,唇角微揚,一副從骨子裏散發的風流氣度。抬手間,優雅地在帳台上放了一錠銀子,然後揚長而去。
我手中的一疊碗盡數掉落,碎了一地。
盡管是個側麵,我也認得他,那個揉進我骨血裏的男人,衛衍。
刹那間渾身無法抑製地顫抖,隻覺得胸口有沉重的東西堵在心頭,想喊他的名字,開了半天口也發不出一個聲音。
老板惱怒地抓住我:“你啊你啊你啊,你發什麼愣呢!好好一疊碗全打碎了!得花多少銀子!你得賠錢,賠完銀子立刻給我滾蛋!”
我一把掙脫開老板,衝出門去,卻見衛衍已然上馬離開。
我拚命地跑,拚命地追,試圖想在他離開前看到我一眼,喉間卻始終發不出一個聲音,一如小時候,想說話卻總也說不出口。
他離我越來越遠,我滿心絕望地看著遠去的人和馬,腳下一絆,重重摔倒在地。
老板提著思衍跟在我屁股後麵,把思衍往我身上一扔,揪起我的衣服,指點著我,口水直往我臉上噴:“你這個月是沒有工錢的,我供你們母子白吃白住,那疊碗你得賠了才能走!”
我無暇理會他的話,隻是望著遠方默默流淚。我以為衛衍死了,他卻真真切切地出現在我麵前。衛衍他沒死,可是我卻與他擦肩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