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他說完,衛衍手中滾燙的酒直直潑到那廝的臉上。那廝痛得“嗷嗷”直叫,揚言要稟告他父皇攻打錢國。
衛衍憤而離席,卻因得罪那個人,在錢王和衛鍾的雙重壓力下向他道歉,挨了五十板子。
我記得八歲那年有一天,他怒氣衝衝地回琴院,見到我,一把將我摟進懷裏,莫名其妙地跟我說:“小語,我發誓,決不讓你受到一絲傷害。”
如今想來,竟是發生那樣的事情。
十一歲那年,我月經初潮,看著褲子一片血跡驚慌失措,賴在床上不肯去上課。無論我怎樣忍,也忍不住不斷流出的經血。
我嚇得躲在房間默默地流淚,我不會說話,開不了口,也不敢開口問。
等了大半日沒見到我的衛衍已經自己吹了兩曲。看著日頭漸中,放下手中的笛子歎了口氣,搖頭自語道:“這小丫頭,又睡過頭了。”
他到我房間,看到我蜷縮在床角哭得稀裏嘩啦,怔了一怔。
“小語,怎麼了?”
我搖了搖頭,蜷的更厲害了。
他拉扯我的被子,我死死地拽著不讓。終於,他看到被子下露出一片嫣紅,愣了一愣,突然笑了。
“是我不好,我忽略了。我的小語已經長大了。”
他叫來兩位宮女,先前的宮女全被我趕走了。如此這般地跟她們說了什麼,特別強調不要嘲笑我,要和顏悅色有耐心地教導,把兩個小宮女都說得羞紅了臉。誰能抵擋得住他在你麵前說那麼多的話,哪怕是走近一個女人,也會讓那個女人窒息。
我在宮女的教導下學會如何照顧自己,腦海中卻不斷地重複著他的話:“我的小語長大了。”
我想,是不是我長大了,就可以嫁給他了。
那時的念頭一閃而過,我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喜歡上他。那之後,他記我的月信比我還清楚,我們時常到各處采風,對著大自然吹拉彈唱,琴瑟共鳴。某日,我鬧著他要去河邊玩,他略略低頭一想,堅決地搖頭:“今天不行。”
“為什麼?”
“不行就是不行,今天去,你會受涼的。到時候肚子痛就不好了。”
我覺得他在找借口,當天下午果然就來了月信。他便會吩咐宮女給我送上紅糖水。起初還有些不好意思,漸漸地就習慣了,習慣了他知道我的一切,習慣了事事都依賴他。
他愛上了我,我在夢裏感知到他愛上了我。時常會在我認真地看本子吹笛子彈琴時怔怔地看著我的頭發,好幾次,想伸手撫摩卻又半路頓住。夜半時分,他會悄悄走到我的窗前,看著我入睡,曾有那麼一次,他突然有一股衝動,想衝破阻礙在我和他麵前的無形障礙,他站在我的床前,看著我睡夢中的臉,頭慢慢低下去,我感覺到他內心的渴望和躁動,他不是一個聖人。
可是,他終究離開我的嘴唇,隻是壓抑地在我額頭輕輕吻了一下,逃也似地離開。
他的內心很痛苦,連他自己也分不清是因為愛上我,還是因為之前的愛人。
十三歲那年,他知道我也愛上了他,卻更加無法麵對。我已經會開口說話,一旦會說話,務必要回吳國的。若是我母後知道是他照顧了我這麼多年,難保不懷疑他的居心。
他站在門內,聽著我在外麵拍打著門的哭喊聲,聲聲刺痛心髒。他拚命地喝酒,試圖用酒精麻醉自己。希望我離開,又害怕我真的一去不回。我絕望地走了,被前來接我的父皇和母後帶走。他在屋裏摔碎一地杯盞,看著滿手的鮮血終於痛哭失聲。
高高的眺望台上,他看著我的馬車漸行漸遠,他的心空了,空了位置似乎永遠也彌補不上。他終於確認,自己愛上了我,而不是因為我是母後的替代。
那之後,他成天借酒澆愁。衛鍾看出他的心思,留給他一句話:“你用十幾年緬懷一段舊情,現在好容易動了真心,難道要再次放棄,用畢生所剩的幾十年繼續懷念?”
他從一地酒瓶裏抬起頭,突然明白了什麼,丟下酒瓶,揚身上馬,一路追到吳國。
他見到我父皇,向他表明了這十年來的心跡。
父皇想也沒想就拒絕了。
“我沒想到陪在小語身邊,照顧她十年的人是你。我很感謝你照顧小語這麼多年,讓她重新開口說話。作為她的父親,我對你充滿感激;但是同樣作為她的父親,我不能把女兒嫁給你。”
衛衍詢問地看著他。
“你比小語大太多。有朝一日,你到垂暮之年,小語正值中年。難道你要撒手離開她,讓她後半生孤獨度過?子嗣之愛永遠無法替代夫妻之情。我有小語,有念安,依然不能沒有安若,這個道理,我想你會懂。”
“你就因為這個原因阻止我和小語在一起?吳淵,如今的我站在你麵前,你也看見了,我們年齡相當,但我看起來比你年輕十歲。小語跟著我,我不會輕易丟下她一人。”衛衍說道。
“是,我沒想到你還活著。你如今也的確不像我們這個年齡的人。但事實就是事實,事實就是你比小語大二十來歲,事實就是你引誘小語,引誘一個那麼小的孩子,是對我的報複!你介懷當年我搶走安若,所以要對我的女兒下手!”
“吳淵!我不想與你爭什麼。當年我若真想留下安若,就不會給她休書,我要她為我守寡,死也要老死在理國。當年我可以放手安若,是因為我愛她,如今也一樣,我喜歡小語,無關安若,無關報複。我與小語是互相愛慕的。”
“小語年紀輕輕,她十年中隻和你在一起。當然會為你所蒙蔽。你不同,你身邊那麼多女人,風月場中,誰是你的對手?小語受你蒙蔽愛上你也情有可原。如今我撂下一句話,我決不會讓你們在一起!”
衛衍忍住發作,涼涼地說了句:“若是我堅持呢?”
“你拿什麼堅持?實不相瞞,錢國皇子已經派使者前來提親。他與小語年紀相當,年少有為。小語嫁到錢國,會衣食無憂。錢國也會給她正妃的名分。她依戀你,不是喜歡你,是因為我沒在她身邊,她缺失一份父愛而已。陸翩,你若是執意帶小語走,錢國吳國都容不下你,難道,帶著她逃亡天涯,成日提心吊膽,命懸一線,就是你愛她的方式?”
衛衍被父皇的這句話擊垮了意誌。他默默轉身,良久,說道:“替我對小語說聲祝她幸福……”隨即又說道,“不……不用了,就當我從來就沒來過……”
那之後,他開始了遊戲人生,放任自己的生活,終日沉溺於酒色中,把自己禁錮在悲傷和懷念中,任何人也無法走近他。
直到衛鍾過世,他才從迷醉狀態中清醒。他開始報複,設計加害李國,砍掉宣於藤的左膀右臂。其時宣於皇室的攝政王早已形同虛設,寧王和麗王早已過世,在宣於藤心中,妖王西陵翩也早就埋在和合山下,隻有子陽君然一人尚在人間,卻不問世事,終日隻知尋草製藥。
朝中權力由宣於藤一手把持,對於子陽君然這個有名無實的攝政王,他本來不是十分在意,但他身邊的重臣一個一個死在麵前,其中的爾虞我詐自不必說,宣於藤痛失良將,有人進言,說一切都是看似韜光養晦的子陽君然從中挑撥的。宣於藤一怒之下,下令將子陽君然五馬分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