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自己走出來的,是被自己的爹拍門拍出來的,甄老爺年過五旬,文官出身,那日拍門拍得卻有如猛虎下山的氣勢。玉茹聽出拍門聲有些不尋常,這才起身將門拴拉開。
不想爹爹老淚縱橫地站在她麵前,看著他,目光裏情緒萬千,看得玉茹不明就裏。
“玉茹啊……你姐姐……你姐姐突然暴斃了……”
玉茹大吃一驚,甄府門外,陣陣喜慶的鑼鼓嗩呐聲聲聲入耳,爹爹怎麼會說出這麼不吉利的話?
爹說的是事實,甄玉芙,就猶如那位賣白菜的大娘說的,紅顏薄命,連熬到出閣的日子都沒有熬到,突然死去。一身紅衣妝裹,臉上還洋著絲絲幸福。就像剛剛睡去,隻消輕輕一喚便會慵懶地蘇醒。
但是沒有了,玉茹像平日一樣喚著姐姐的名字,玉芙卻再也沒有醒來。玉茹把自己關在房中太久,竟不知姐姐何時患了病,病至於此,大婚當日死在娘家。
門外接親的喜樂聲還在催促著甄家。甄老爺悲傷至極,卻不得不考慮一個現實。嫁到狀元府的新娘子沒了,甄家如今受朝中排擠,已大不如前,他們同意這門親事,一半是因為女兒中意,一半是因為想借此拉攏武狀元。
甄老爺的決定是,讓玉茹代替姐姐出嫁。
玉茹聽到這個消息,悲喜摻半,喜的是,她做夢也沒想到,有一天會成為卓允的妻子;悲的是,她的夢想成真,是要以姐姐的性命為代價。
甄老爺擔心她不願意,怕委屈了她。抹著老淚在她耳邊絮叨了很多。玉茹什麼也沒聽進去,看著姐姐恬靜的麵容,隻吐出一個字:“好。”
甄府門麵,風風光光,殊不知裏頭已經悲慟成殤。玉茹坐在轎子裏默默流了一路的淚,算是替死去的姐姐彌補了哀傷。
拜過天地,入了洞房,窗台上,兩顆紅燭淌著淚,說不清是幸福還是悲傷。玉茹端坐著,一動也不動。她的心裏忐忑不已,不知道蓋頭掀開的一刻,自己是生活將會怎樣。
良久,她聽到門被推開的聲音,心髒陡然縮了一縮。
“玉芙……讓你久等了……”卓允淳厚的聲音響起,聽起來他喝了些酒,但有分寸,不至於酩酊大醉。
有那麼一刻,玉茹甚至希望他喝得酩酊大醉,認不出自己。即便在她給我講這個故事的時候,還是隱隱透著這麼一絲後悔:“如若那晚,他醉得不省人事,也許……”
沒有喝醉的卓允自然是不想因為酒醉擾了春宵,他們相對而坐,舉杯同飲,然後拿起杆秤挑起蓋頭。
眉眼清俊,襯著幾分酒意更顯風流韻味。玉茹羞澀地看著眼前的男人,心裏想,他還是他,是我心尖尖上的人。
可是她心尖上的人在見到她的那一刻突然僵住神色。然後驀然放下蓋頭。
玉茹的心一沉。
又見蓋頭被小心翼翼地重新掀起。
“玉芙……我剛才好象喝醉了,看花了眼……”卓允喃喃說道。
玉茹刹那間知道他為何突然放下蓋頭,他看到的是自己,不是姐姐。他以為,自己看錯了。
一陣錐心的痛襲來,玉茹自己掀了蓋頭,冷靜地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沒有看錯,卓允,我是玉茹。”
玉茹等待著卓允的憤怒,質問甚至掉頭就走。在她決意掀開蓋頭的時候,她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反正遲早都要來,那就來吧!
然而卓允什麼也沒做,竟和她一樣冷靜地看著她:“玉芙呢?玉茹,你一定頑心又起,把玉芙藏了起來?”
大婚之夜,他笑著跟她說,是不是她把他的妻子藏了起來。玉茹想:卓允,你要怪我,要怪甄家,直接罵就是,何苦說這樣不著邊際的話。誰會拿新婚當日開玩笑?
“沒有,玉芙不會回來了,她死了。方才跟你拜天地,敬父母,飲交杯酒的妻子就是我。卓允,你應該叫我娘子。”玉茹如是跟他說。
她從來沒見過一個男人眼裏的恨意,會恨得那麼深。卓允用難以置信的目光看著她,像是要撕開她的心肝看個究竟,然後是極深極深的恨,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多麼深的愛,就會給她的替代品多麼深的恨。
玉茹永遠記得那一天,卓允憤然離去。玉茹一個人穿著鳳冠霞帔看著紅燭淌淚直到天明。分不清是她陪紅燭,還是紅燭陪它。是誰立下了新婚之夜燃紅燭的規矩,莫不是暗示著嫁入夫家從此悲傷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