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後,玉芙下葬,卓允名不正言不順,他沒能成為她的丈夫,隻等到葬禮結束,一身白衣跪在墳前整整一夜。墳前花團錦簇,最新放上的是一把素淨的雕花瑤琴,卓允對著墳,引嘯長歌,空寂的林子裏,傳唱著令人抽心揪魂的悲鳴。
玉茹說:“彼時我站在他身後,他視我為無物。我看著姐姐的墳,寧願呆在裏頭的人是我。”
然後她歎了口氣,話語裏盡是無奈:“若是躺在裏頭的人是我,想必他也不願意為我撫琴罷。”
那一夜後,卓允折斷長簫,出家為僧,將偌大一個狀元府丟給玉茹。甄家到底沒能依靠上狀元的勢力,李國國君秉著買賣不成仁義在的精神,也沒為難玉茹。
茹夫人說到這裏,已經沒有波瀾,通常的女子,話到傷心處,必定是淚雨滂沱,至少也麵露痛苦的神色。可是茹夫人講起這些事,好似在說別人的事一般。隻有那雙眼睛,背叛了她,滿目深遠,好象在看著遙遠的過去。
畢竟,離她初嫁時,已經九年了。
九年的日夜,她一個人是在怎樣的孤苦中煎熬的,照我說來,她其實比她姐姐更加薄命,她姐姐芳魂早逝,卻死在愛情中,直到今天,仍有一個男人將他放在心底。可是茹夫人,她愛的第一個人,給了她婚姻,卻一日也未曾愛過她。
“穆語,這麼些年,我也看淡了。本想就此了解一生,可是……你有試過,站在懸崖處,最後的念想麼?”她突然這麼問我。
我設想了一下站在懸崖處的感覺,脫口而出:“那我一定會想喊救命。”
她看不出情緒地一笑:“若是已經墜落懸崖,無法再回頭呢?你會想著誰?想著什麼未完的心願?”
若是如此,不用閉上雙眼,我也會想起一個人,衛衍。他陪著我,我卻始終未能不敢向他表達心跡。當你越愛一個人,就越怕失去他,就越不敢向他表白。因為下不起賭注,怕一旦表白,連朋友也無法做。
如果我正墜落懸崖,最大的希望莫過於能和衛衍再一起,他是我名正言順的愛人,我是他名正言順的愛人,可以毫無拘束,哪怕隻有一天。
其實我什麼也沒說,但茹夫人在思念中度過多年,頗有經驗,竟從我的神色看出端倪,徑自一笑:“我現在心中所想的,就是你心中所想的。穆語,我想你幫幫我,偷回他的心,哪怕隻能擁有短暫的時光,也讓我此生無憾。”
茹夫人在思念中苦熬了九年,到如今才找到可以偷取人心的方法,也算為時不晚,若是成功,便是一生一世。聽完她的故事,我其實挺想幫她的,畢竟她的姐姐已經過世多年,卓允再怎麼舍不得佳人也該麵對現實。若能善待她妹妹倒不失為思念亡魂
可是,讓我為難的是,如今卓允已是佛門弟子,我若幫了茹夫人,不僅僅是從她人手裏搶男人,還是從佛門中搶男人。師父在我臨行前沒有交代過我,能不能動佛門子弟,故而我有些擔心,會不會有後遺症。
衛衍見我為難,貼在我耳邊小聲說:“你要是擔心打不過那和尚,拿不到他的血,我可以幫你。”
衛衍的話頓時讓我堅定了決心,因為他既然答應了幫我,就意味著還會跟我在一起,隻要能多和衛衍呆一天,我做什麼都願意。
看吧,都說了愛情就是這麼不講道理,講道理你就輸了,
茹夫人見我答應了,深鎖的眉眼終於開了一些,我向她陳述了偷心訣的要點:一,需要取她身上三滴血;二,她對我說的一切必須是真話,不能撒謊;三,若是失敗,求的人會付出代價。
對於第三條,衛衍曾有過異議:為什麼失敗了,是求的人付出代價,而不是我這個施術法的人受到懲罰呢?
我的解釋是:偷心訣既然是專偷世間男女真心的,本身就屬於愛情的範疇,愛情就是這麼不講道理。這個賣萌的年代,連術法都要摻一腳。
茹夫人想也不想就答應了,取了頭上的簪子刺了指頭,血珠子立刻就跳了出來。她一邊將血滴在骨笛上,一邊淡淡地說:“至於代價,如若不成,就讓我到深山裏做一輩子姑子吧,青燈相伴,總好過在這偌大的狀元閣裏孤苦一生。就怕這不是代價,倒是成全我了。”
偷心訣不講道理,卻也不是斤斤計較的人,茹夫人願意後半生出家,於常理來說,也算是代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