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在我記得一點事的時候(應該是三歲以前)就覺得父親如過客,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深夜來,深夜去。
祖母對我說,在我剛學會說話的時候,每每看到路上的車,我就會很興奮,我就會手足亂舞,手指指著那車,頭跟著那車逝去而扭轉,嚷著,爸爸!爸爸!朝那車投去異常留戀的眼神。父親是開車的,開車的就是父親,那時我就這樣認為。也許這兒時對車的一種莫名的鍾愛導致了如今的我依然喜歡車。那淡淡的有點香味的汽油味,我百聞不厭,絕不會若那些暈車的人,會嘔吐,會難受。車的速度感,更是讓我癡迷。在我還覺得自己是有前途人的時候,我就想一定買輛車,哪怕是睡在租來的破舊小屋。
一條無限延伸的國道,我的家,它們是靠著一條僅僅隻能容得下一輛車的黃泥路來連接的。天晴的日子,風一起,黃泥飛揚,漫天飛舞。下雨的日子,滿腳泥濘,坑坑窪窪,找不到下腳的地方。這是唯一一條通往外界的路,父親是意氣風發躊躇滿誌從這條路走到外麵去了,而今又帶著滿臉的滄桑無奈從這條路走了回來。而我也是從這條路走了出去,滿載親人的期望,我還會和我父親一樣在我疲倦的時候回來嗎,我無從知曉,也許吧。所有的村人若是想出去,這是必由之路。
穿過泥濘,穿過水窪,坐上一輛苟延喘息的汽車,這是村裏人想要有出息人的必須經曆,誰都逃不掉,隻要你是降落在我那個偏遠的貧瘠的小山村。
晚上,在天氣好的時候,意思是說沒有什麼霧褐等等阻擋的話,國道上呼呼的汽車聲,偶爾的喇叭聲,能輕而易舉地穿透空間的距離,來到我的耳朵,來到我祖母的耳朵,至於能不能來到我母親的耳朵,我就不太清楚了,因為我是和祖母一起睡,而我睡的房間和母親的房間還隔著一個廳堂。我和祖母都熱衷於聽車的聲音。因為,在聽車聲的過程中,能預先得知父親歸來的聲音。
祖母比我對車有著更深,更有靈性的感覺她能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就能聽得出父親所開的車的那聲音,所以父親每次深夜歸來的時候,祖母總是輕而易舉地提前知道,沒有一次漏過。
每每當我父親到達家裏時,我祖母熱騰騰的蛋炒飯就剛好弄好,時間不差分毫。
父親的到來是沒有任何規律的,是純屬偶然的,是要當他送的貨正好經過離我家不遠的那國道,還要正好不是很忙不趕著回去。
父親到來的深夜,是溫馨的,是幸福的,是全家人的高興,快樂。
我雖然沒有祖母那種能通過車子發出的不同聲音如通過聽人的不同聲色來斷定父親的歸來。但是,父親歸來的深夜,我都能知道,每當那個時候,祖母,點然煤油燈,穿衣服,輕輕地下床,然後聽到廚房霹靂啪拉火燃燒灌木的聲音,洗鍋的聲音,鍋鏟碰鍋的聲響。在屋外還能聽得到車的若有若無似乎是在不斷逼近的聲音。
最後車聲真的是越來越響,響到一定的時候,聲音就突地嘎然而止,隻剩下,鍋鏟碰鍋和火燒灌木的聲音。然後聽到腳步聲,強而有力的,越來越近。一聲咳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
父親就是這樣蹋著溫柔的夜色來到家的。
我一直閉著眼睛,裝睡。
香噴噴,讓人垂瀲三尺的蛋炒飯的氣味,伴著父親淡淡的煙草味,充滿了我的房間。我知道父親來了我房間,來了我床前。他喊我的名字,叫我起來吃蛋炒飯,他手輕輕地撫摸我的頭,輕輕地推我。我不理他,依舊還是閉著眼。他開始用他的短而堅硬的胡子輕輕劃過我嫩嫩臉,癢癢的,舒服極了。他說,看你醒不醒,癢死你呀。我把我的頭偏過了一邊,蜷縮了起來,還是不睜開眼睛,繼續裝睡。
父親沒法,等他吃完了飯,他就去睡覺去了。
在他睡覺之前他反複交代祖母說是幾點一定要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