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早上醒來,第一句話就問祖母,爸爸呢?走了嗎?
祖母說,早走了,他叫你,你又睡,走了又問。唉,你這個孩子。
我起床了之後,我便會去尋找父親車輪胎的壓過路留下的痕跡,路上有著兩種不同車的痕跡,一道是來時的痕跡,一道是去時的痕跡,來時的痕跡是匆匆的,去時是戀戀不舍的。我家門口的那條黃泥是鮮有車的痕跡的,於是,父親車的痕跡總是能保留幾天,若是在碰巧來時是下雨,然後又馬上天晴,車道會很深很深,如黃泥路的傷口,那時甚至能幾十天都不能恢複。
我總是喜歡看著那車道發呆。
父親夜裏來了又走了,在祖母心裏留下了痕跡,在母親的心裏留下了痕跡。而在我心裏留下的痕跡卻僅僅是來時的痕跡,去時,我都沒有記憶,我在沉沉睡著,不是裝的。去時,我隻能在車的痕跡中找。若不是有車痕跡的佐證,我真的會懷疑,父親是不是真的來過,他的來是不是僅僅是我的一個夢。
11.
六歲那年,我開始上學,小學一年級。
六歲那年,我開始喜歡女生,同年齡的女生。
從我家去學校的方向和去國道的方向相反,去國道的方向是向北,去學校的方向是向南。我家大概處於國道和學校的中點,所以,每天四趟路,足足有12華裏。
這一走就是五年,六九寒冬,七月流火。
這一走,走過了純真,走過了美好,走過了寧靜,走過了懵懂的快樂,從此再也回不去了。
越往學校的方向,越是偏遠,越是蠻荒。
去學校的路是一條山路,那路如山的一道傷痕,窄而深,夾在蔥幽高大的灌木叢中。天晴的時候,陰涼,路麵斑駁。下雨,或是陰冷的天,就有點陰森可怕了。去學校時,我們都結伴而行。追逐著,打鬧著,一路歡聲笑語。三華裏路,不知不覺便悄然退縮。
在山路大概是中間的地方,有一水庫。水庫若一隻眼睛,上帝的眼睛,充滿晶瑩透澈而傷感的淚。每每夏季幹涸季節,水庫就成了沒有眼珠的瞎子,空洞,黑暗。也許就在這上帝盲的時候,人世間發生了無常的悲傷的事。
在上帝盲的時候,卻是我和我的小夥伴們快樂時候,把水坑裏的水用手撥幹,在那坑裏用可能有小魚,泥鰍。更刺激冒險的要數在水庫靠岸的洞裏抓螃蟹,那洞裏,充滿水,渾濁的水。手,緩緩地伸入洞裏,混濁的水向外流瀉。若是太急,把手塞得過於迅速,那水便迸射而出,濺到臉上,甚至眼睛裏,滿身泥漿。若是這樣的話必然要遭到母親的打罵。
這一伸手,是個冒險,就算你運氣好,是螃蟹,若是不得法,手會被它的鉛子夾得出血,它還是仍仍不放,似乎要糾纏到底,縱然它已經危在旦夕。運氣不好時,當手指觸摸到軟綿綿的又粗糙的那種東西,那便慘了,是蛇。一般是那種色彩豔麗得惡心的水蛇。
一般觸到時,我們都會如觸電般地收回手,當然還是有膽大的,他能把蛇從洞裏拉出來,弄到岸上,然後用石頭把它砸死,血肉模糊,才肯罷休。把蛇從洞裏拉出來,這不算什麼,更讓人驚心動魄的是,活捉四腳蛇。現在想都有毛骨聳然,雞皮疙瘩之感。那是集技術和膽量的活,是我未曾試過的。在冬季,霧氣迷漫的早上,水庫的岸邊,僵死的水蛇零星地排布著。折一根枝條,翻動著蛇,那蛇毫無反映。不過,中午放學回來時,那時太陽暖暖地照著水庫,蛇大都不翼而飛,不見蹤影。若還是有蛇的話,那便不是蛇了,隻是屍體了,不久就會腐爛,灰飛煙滅。
在去上學的路上若是抓了螃蟹,雖說興奮,然而也是讓我們頭疼的事。在上課時,我曾把它放在書包裏,結果螃蟹死了,我的書也濕了,幹了之後書本成了深黃色,有些字跡還模糊不清。書到沒什麼心疼,隻是那螃蟹死了,確實有點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