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灩灩隨波千萬裏,何處春江無月明。
……
那三年,在曾清平的悉心指導下,朱勝文的蕭技確是進步不少,還算得上熟練的蕭曲已不下十首。最近幾個月,在馬蔓麗魅力的吸引下,朱勝文平日裏便練得更加勤快和賣力,吹奏起來也更加嫻熟和自信。可是,他一直想學的太極拳卻沒有著落。一來,曾清平怕他貪多冒進,二來,也確實沒有更多的時間教授。因此,蕭上功夫漸漸奮起直追上來,可手上功夫卻未學得一招半式。
於是,蕭曲還是那支蕭曲,長詩還是那首長詩,可功夫卻不是那身功夫。
便見得拳腳上破綻百出,毫無章法,既無招式,更無意境。手上更是不時露兩下不知哪裏學來的虎爪、螳螂指,驢唇不對馬嘴,令人實在捧腹。
勝在他臉皮厚如城牆,也不知羞,以及她是一個女孩子橫豎不懂,便也算遮掩過去。否則倘若曾清平得以親見,隻怕是會氣得七竅流血。
朱勝文今天在她麵前,先是以梅花的高潔擺出一個很高的姿態,告訴她不要太過顧念他的感受,如果真要割席分手,也請她大大方方地說出來。隨後,又告訴她,即使是高於霸王虞姬這樣的神仙眷侶也難逃生死離別之命運,何況我等凡夫俗子?最後,心平氣和地讓她知道,即使是真的分手,我也會努力地調整心情,不會過多地影響未來的工作和愛情,就讓這淺薄的緣分化作一縷輕煙,隨風而逝。
其實,這都是故作姿態,狗屁不通。如果要真能輕鬆放下,他也不會痛苦如斯。
馬蔓麗雖不是樂中高手,但相愛之人,往往能夠彼此心意相通,因此傾心欣賞之時,竟也能將蕭中之意聽得七七八八,見朱勝文奏完蕭曲,已然淚流滿麵。倘在平日,見他舞完拳腳,定會報以陣陣掌聲,聲聲喝彩,然而現在,口中喊出的隻剩嗚咽。
人生在世,沒有不能散的宴席。許多不得已而為之的苦衷,旁人哪能一一去講個明白,還不如打落牙齒和血吞。他終歸是自己所愛之人,如果和盤托出,又牽扯進自己的血肉至親,反倒混雜不清,隻能希望他去諒解一二。想我大清,一向以仁孝治天下,孝順父母雖是封建禮教,道德桎梏,卻是黔首諸民重中之重的大事,不容有些許忤逆不道。就算拋卻諸般禮教束縛,便是生我養我教我的父母恩情,也無法視而不見置之不理。親情與愛情的掙紮與鬥爭中,愛情也時常落敗,有情人不能終成眷屬、棒打孔雀東南飛之事也屢見不鮮,便是這種母與妻抉擇之尷尬局麵的最好寫照。
她還年輕,不通世事,處在這樣關鍵與艱難的十字路口,是那麼的彷徨無助悲痛欲絕。
母親,情郎,要選擇哪個?又能選擇哪個?又能作選擇嗎?
即使將來一步錯,步步錯,她又能如何?有資格後悔?有勇氣去推翻今天的決定?
她側過頭,抹了抹臉上的淚花,整理好淩亂的心緒,回頭看著他,擠出一絲笑容,說道:“勝文,很好,我很喜歡……可是……可是,有些人即使是相愛的,也是有緣無份。嗬嗬,不知道月老是怎樣牽的因緣!我……我有些話想對你說,希望你聽了不要難過……”
她看著他,眼中淚光閃閃。長痛不如短痛,她很想一口氣把要說的話全倒出去,然後,飛快地回宿舍大哭一場,在以淚洗麵中見到明天的朝陽。可是,話說到這裏,她心中有千百個不忍,就是希望看到他點個頭答應一聲,仿佛這一聲答應就能讓他逃過失戀,逃出悲傷,逃到兩人那定情一抱之前,就象這幾個月的郎情妾意不曾經過,卿卿我我不曾發生,彼此隻是曾經的師徒,現在的朋友,如水一般的平平淡淡。
她知道,這不過是自己的癡心妄想罷了。因為,這個世界,既沒有後悔藥,也沒有月光寶盒(哎呀,又穿越了!)。
她所求的,也不過是自己心中能稍稍減輕那刺骨傷痛的一絲慰藉而已。
如他所願,朱勝文點了點頭,凝重地答應了一聲。
該來的,終究會來。
然後,他絕望地望向了她身後的連綿群山。暮靄沉沉,暗淡無光,一如他此刻灰暗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