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狐疑地看了我幾眼,“你若是能這樣為你大哥著想,自然是好事,誰叫我們身在這個強權淩弱的亂世,各人隻為保命,望你能體諒我的用心。”我正要啟口再勸慰她幾句,身後卻傳來洪鍾一般的聲音。“這確是個強權的亂世,然而,便是有萬般不公、千般不平,卻終有公理正義存在。”我和珍珠驚回頭,卻見一個高大的身影向我們走來,月光下勾勒出那人極高壯雄健的身影。那人雄腰虎背,大步來到我們麵前,渾身沾滿露水。法舟身影一晃,正想飛離,早有兩個身影堵住他的去路,一灰一白,正是東子與雪狼。“見過於大將軍。”那法舟倒也處變不驚,幹笑著連連拱手道:“程東子左參軍、赫雪狼右參軍,一向可好啊?小人法舟這廂見禮了。”東子和雪狼在月光下對他嘿嘿冷笑,表情猙獰,“有禮、有禮。”“大哥?!”我看著於飛燕走到珍珠麵前,沉著臉看了她一陣。“珍珠,可還記得我們當年入穀之時,你對我說過什麼?”於飛燕淡淡道。“你素惡原氏雖為一代梟雄,卻罔顧家臣性命。”珍珠帶著一絲害怕,低聲道:“你對我說過,我等雖出於原氏,卻絕不許步其後塵,不得欺淩良善、草菅人命。”“那你為何如此背著我草菅人命?珍珠。”於飛燕沉聲道,“今日,你還要給好不容易找到的四妹下藥,秘送出穀?”“你如何判定她便是你的真四妹?且不說你與她少時分離,八載之距,必是長相行止大異。如今更別說此女紫瞳毀麵,僅憑一把酬情,怎可武斷即是?”珍珠捧著肚子流淚道,“我們便讓原氏中人先來鑒別豈不更好?我何錯之有?”話一出口,珍珠麵上一陣後悔,卻依然倔強地看著於飛燕。我心中亦是一跳,這個珍珠果然還如以前一樣精明。果然於飛燕怔怔地看了她一會兒,額頭青筋隱現,“那她果真是四妹怎麼辦?若原家當真殺了我四妹又該如何?”“這幾年我們和虎子他們一群孩子,還有燕子軍眾人,雖清苦些,卻圖個平安。並有桃花源神穀裏布陣,除了昨日潘正越破了此陣,東離山的匪人也從未進來過,我們平平安安地過完這輩子,難道不好嗎?”珍珠一陣氣苦,強忍淚水哽咽道:“何苦攪入這亂世?你當知一將功成萬骨枯,一入亂世我等便是全軍覆沒,原家連眼睛也不會眨一下。”“我半世為奴,不過是一婦人。好不容易嫁作人婦,原家尚且對我下蠱來脅迫我不得背叛,”珍珠殷殷勸道,“況你領著一群當世豪傑,若是出山,即便是歸順原家,他豈有不疑忌你之理?”
此語一出,眾人一陣沉默,個個陷入深思。我心中不由暗暗佩服珍珠的見識,正要開口,赫雪狼卻冷冷笑道:“大哥,休要聽大嫂危言聳聽。我等燕子軍也是刀尖上淌血活過來的人,大嫂想是被原氏下蠱所迫,故而驚懼異常。”“我從未懼怕過原家,”珍珠流淚大聲道,“亦不為這蠱蟲,隻為我孩兒丈夫,還有穀中各位兄弟姐妹,天下哪裏還有比自家性命更珍貴的?敢問各位兄弟,若真是馬革裹屍而還,空留那孤兒寡婦,何等淒涼?我等何不在此等閑度日、平安一生?”眾人麵麵相覷,一陣感歎。
於飛燕卻朗笑出聲,“你口口聲聲說不在乎原家,可是三句卻不離原家。”於飛燕慢慢走向珍珠,溫柔歎聲道:“你是我賢德的夫人,這幾年跟著我受了多少罪,我不是不知。自我看著你夥同法兄弟殺了第一個進穀遊說的人,你便整夜整夜地做噩夢,我一直想等著你自己說出來,卻終是沒有機會。珍珠,你恨原家,可是你難道沒有發覺你其實是一個真正的原家人嗎?言行舉止無一不是原氏的狠辣果決、毫不留情。”說到這裏,於飛燕不由自主地微笑著輕搖了搖頭,可珍珠卻一下子怔住了。
我暗歎,大哥這幾年雖過著世外桃源的生活,情智卻仍同當年一樣敏銳。
“珍珠,你可曾想過,當初若是我沒有衝進紫園解救於你,你便有可能是今日的四妹啊!”於飛燕斷然喝道,“你可曾想過,這天下有多少如我四妹一般的女子?還有千千萬萬的百姓受盡戰亂之苦,家破人亡,嚐盡人世艱辛?
“原家視家臣為芻狗,卻保得一方百姓平安。我等自命清高,這七年來卻一直苟且偷安,棄萬民於水火而不顧。”於飛燕環顧四周,大聲說道:“我燕子軍當初橫掃西域之時,便曾立下誓言不為功名、不為強權,隻為這天下蒼生,隻為如同我四妹那樣受盡戰亂磨難、無家可歸的百姓而戰。”“俺沒有讀過什麼書,卻也懂得若為一己之私,在這民不聊生的亂世貪圖妻子溫柔鄉、苟活於世,可如何算作是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屋裏頭的,你說是也不是?”於飛燕朗朗說來,字字擲地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