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塵搖了搖頭，苦笑道：“熬湯，辛苦嗎？”
葉夢軒沒有深入思考她的意思，隻是繼續諄諄善誘，像在哄一個心智尚未成熟的孩子：“小塵表姐，你手上那個不是熬出來的啦，快還給我好嗎？你想喝湯，我晚上回去給你熬更美味的。”
紅塵搖了搖頭，滿意地看著林逸風睡眼惺忪地從臥房裏走出廳中的場麵。很好，果然剛才的動靜足夠大，將他驚醒。這樣就夠了。
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出了什麼事？”林逸風尚在懵懂的睡意裏，並不明白當下的情形。
葉夢軒隻來得及說一句：“小塵表姐搶了我從謝菲爾德帶回來的香料，我怕她弄壞了。”
紅塵轉過身來，背靠著欄杆，笑容愈發詭秘：“林逸風麼？嗬嗬，很好，你可記得，野地裏綻開的金針樣兒的小黃花，叫什麼名字？”
“小塵表姐，別玩了！”
葉夢軒的聲音更在喉頭，她眼睜睜地看著紅塵鬆開了高舉的手，那瓶閃著輝光的孟婆湯從她的五指間滑落，摔到屋外院子裏，鵝卵石鋪就的、凹凸不平的小徑上，濺開一地細碎的光影。
孟婆湯，碎了。悉數傾瀉而出，散入泥土，無影無蹤。
在人間，釀製一罐有遺忘功效的孟婆湯需要整整一年光陰，而打碎它，隻需要一瞬間。
覆水難收。
葉夢軒伸出手臂對象鵝卵石的方向，卻無力回天。她仿佛看到好多過往的日子，在倒帶，褪色成黑白，然後定格成最初的混沌一片。
她欲哭無淚，即使林逸風輕柔地拍著她的肩膀，也不見得好過半分。
她隻懂得要遵從自己的心，坦然接受人世間的親情和愛戀，卻忘了去斟酌，倘或林逸風記起了前世的歲月、眷戀了前世的愛人，她該何去何從；又或者，林逸風被她的湯水徹底遺忘了生前往事，卻在她坦白身份後責怪她的自私，她又當如何應對？
清晰記得，和徹底忘記，兩者同樣讓她身陷囹圄，進退兩難。
思緒混亂的時刻，紅塵已經笑著靠近了葉夢軒的身側，唱起了古老的民謠：“誰的燈釵夢，夢魂被誰奪，難以兩全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月。未敢參風月，敢去與君絕，緣要來時心裏已無願，愛也無端……”
葉夢軒猛然抬頭，看見紅塵麵上安嫻而深情款款的神色。一步之後林逸風與她同時心底一緊——這是她意念中時常盤旋起的旋律，也是他在昏迷的夢中聽到過的歌曲。
然而紅塵，與他們兩個的記憶本無關係，又如何會唱他們腦海中的句子？
紅塵一副天下大勢盡收眼底的模樣，拉著兩人的衣袖踱回了沙發，笑著說：“夢軒，你剛才不是介紹過，海棠，又名解語花？”
於是呢？紅塵表姐……突然變正常了？她的話突然有了邏輯性，似乎並不是瘋言瘋語了？
葉夢軒不明狀況地嗯啊一陣，轉向林逸風的眸子裏有著太多疑惑。紅塵卻並未給她細細思索的時間，繼續說道：“但是你知不知道，並不是所有的海棠都能稱作解語花，要雲南洱海一帶產的垂絲海棠中的一個變種：天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解語花’。她能解忘憂草的藥性，讓喝過忘憂草的人，記得被塵封的前塵往事？”
屋子裏的其餘幾人已經徹底被弄糊塗了，這種神話裏的遺忘藥和解藥之間的神奇效果，怎可能在當代現實生活中上演？然而葉夢軒卻覺得，一切皆有可能，她這位小孟婆能夠受罰到人間一遊，黃小博那位月老可以為彌補過錯而遊戲紅塵助人相許，還有什麼是不可以發生的呢？
忘憂草，不就是紅塵剛才提過的，野地裏綻開的那種金針樣兒的小黃花？不過在當代，人們通常稱它為萱草。
葉夢軒伸出左手握住林逸風的右手，綻放一個清淺的笑容，柔聲道：“小塵表姐似乎話中有話，我願意洗耳恭聽。”
林逸風點了點頭，表明讚同她的意願，卻不可避免地想起夢中那隻紫釵。他隱隱覺得，紅塵接下來要說的內容，跟他的記憶或多或少有些關聯。
所以，無論這些語句多麼荒誕，他都願意，用心聆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