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蘭世華嘴角泛起一漣不自知的笑意。他沉默良久,終於有些不敢開口地應聲:“菌君,你不是女媧後人,我也不是修道之人。”
他是第一次這麼喚她,聲音很特別,帶著南方小島人獨有的語調。她抽了抽皺皺的鼻子,揉了揉紅紅的眼眶,實在是一個心思太直的女子,容不下許多流沙。
片刻之後,她終於收了哀傷,與他對劍。隻是,後來的光景裏,兩人的劍法裏儼然多了一些要素,卻誰也無法說清究竟是何物,如同清溪的水,脈脈流淌。
愁思催得相思重,君有相思卻不同。
卻不同。
合歡花掛在枝頭,見證了他們的相聚,又無可避免地見證了他們的離散。
巴蜀論劍大會終於如期而至,同組的楊小珊與嶽小古不負眾望地奪取了魁首。厲君玉與蘭世華雖是得名次之,卻因默契有度深入人心,令無數觀者動容。
此戰之後,厲君玉迅速躋身“中原四姝”的行列。蘭世華本就四海皆知,此後更是名噪一時。
這些對直率的厲君玉來說都是無所謂的,唯獨蘭世華的一舉一動,她格外上心。
慶祝夜宴,也是離別夜宴。
嶽小古過來敬酒的時候,沒有一點離傷,反而興致高漲:“君玉,此次一役,我們幾個都嶄露頭角,來日不可限量,可喜可賀啊。”
厲君玉明明還沉浸在對女媧後人和道長故事的悲痛情愫裏,卻掛上人畜無害的笑容,約略點頭,與他一飲而盡。
她並不是一個擅長把情緒掩飾的很好的女子,許多時候,喜怒哀樂全掛在臉上,有著太過明顯的特征。然而此刻,麵對這位已成為好友的同門,她卻輕而易舉地埋藏了心思,成功裝歡。
隻有身後的蘭世華看的清明。或許是搭檔間的心有靈犀,也或許因為幾個月的相處,他對她多了一份細心。總之,他一眼看穿,那個很喜歡笑的女子,現在雖然笑得很歡,卻並不開心。
“菌君……”
這幾月與同門相處的日子裏,厲君玉得了許多綽號,有人喚她阿厲,有人叫她小玉,也有人呼她君玉。但隻有蘭世華對她的稱呼是特別的,菌君,兩個疊字卻有著不同的發音,聲調偏離了正軌,卻成為了專屬。
厲君玉沒有直接回應他的呼喚,隻把剪水雙瞳睜得大大的,語速緩慢地說:“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
隻有在他麵前,她才會毫無保留地展示自己的全部,毫不顧忌地讓他看到自己難以自拔的憂傷。
蘭世華清楚地知道她不隻是在念詩。他把住她的雙肩,溫柔的聲音是醉人的:“菌君,我說過,你不是女媧後人,我也不是道長。你需要走出來,走出那個故事,才能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麼。生活不是傳說,我們走在平地而不是空中。”
他少年喪父,失了疼愛,母親雖為將軍遺孀,地位顯赫,卻因望子成龍,對他過於嚴苛。他自小發奮,誓要在拋卻父親的光環後出人頭地,為母親贏得好的生活,於是早早地背井離鄉、與好兄弟四處遊曆打拚。這樣的他對人對事都多了一份慎重。
他不是一個輕易怦動的人,亦不喜歡在任何不確定的因素下得出可能更加離譜的結論。
他等著她走出來,隻有走出來,才能看清自己的心,才能做出正確的判斷,判斷究竟是愛上了道長,還是愛上了蘭世華。
仿佛命中注定,怎麼伸盡手臂,中間仍隔了一絲距離。女媧後人終究不能和道長相依偕老,厲君玉也終究沒有將她拋卻劍法背景故事光環後、自己得到的清晰結論出口。
因為,待到她想要訴說的時候,蘭世華的身邊已站了另一位女子。頭發烏亮,身形婀娜的女子,乃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名喚靖雲。並非江湖中人,不懂其中的波譎雲詭,所以更顯楚楚可人。
想把我唱給你聽。可惜你已經迷上了別的歌聲。
原來我們之間,不是相逢太晚,就是相知太早。尋你至此,當真是一刻也差不得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