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5章(3 / 3)

她見母親耷拉著臉,不高興的樣子,就再沒有追問,於是倒了溫水,幫她洗了腳,安頓她睡下。

夜闌人靜,月光透過玻璃窗瀉在宿舍地上,灑在床上,給徐靜和徐母的被子上鍍了一層淒清的銀光。

一種含糊不清的聲音,像蜜蜂在花園嗡嗡吟唱,像秋風在林間瑟瑟作響,又像飛機馬達在雲霄隆隆轟鳴,隨著空氣從牆壁和窗戶的縫隙一起湧擠進室內,在徐靜的耳際隱隱約約地縈繞。

徐靜知道,這是廣泛而巨大的生命在律動,是現代北京的有力而強大的脈搏在歡快地跳動聲,是北京城在詩一般皎潔的月光中暢快地呼吸。

徐靜很喜歡聽這種聲音,她覺得這種聲音像溫柔的吹眠曲,又像記憶中爸爸和媽媽在睡覺前講的故事。以往,她聽著這種聲音,很快就進入甜蜜的夢鄉,忘記了白天經曆的一切。

然而,今晚徐靜躺下久久不能入睡。早上鈕紅軍和徐母見麵時的情景以及之後徐母的神態在她的腦際反複出現。她像患失眠症的人那樣,極力強迫自己入睡,可是一點睡意也沒有,反而腦子越來越清醒,好像服用了清醒劑似的。她第一次覺得那種從牆壁和窗戶的縫隙擠進室內的含糊不清的聲音是那麼刺耳,那麼令人煩惱,簡直是一種讓人心碎膽破的嘈雜聲。

徐母躺下後好久不能入睡,閉起眼睛靜靜地躺著,心魂走進了記憶,往事像放電影似的在她麵前閃過——她萬萬沒有想到在這裏遇見鈕紅軍。她相信自己的記性,沒有認錯人,因為她記得見過他三次。一次是領養徐靜,一次是過了兩天給他送去徐靜的2千元身價,還有一次是一年後,他又帶來了一個一歲半的男孩,以5千元的身價賣給了本村的胡獨根。

徐母記得,開始孩子一連好幾天不吃不喝,哭喊著要回家,想媽媽爸爸。那沙啞的悲泣聲,那發抖的小小身軀,那淌滿淚水憔悴的小臉蛋,那驚恐絕望的眼神,使人揪心挖肝的難受。

徐母一時不知怎麼辦好。她很後悔,不該要這個可憐的孩子,她以一顆慈母的心設身處地想,孩子的親生父母日夜想念孩子,呼天搶地地尋找自己的親骨肉:他們多麼著急,多麼痛苦,多麼絕望,多麼悲痛啊!她向丈夫提出,設法把孩送給她父母,可是他不同意。他的主要理由是,偌大個中國,很難找到孩子的親生父母。她找過中間人劉老三,可是劉老三矢口否認鈕紅軍是他的親戚,說不知他的去向。她也找過村幹部,他們都說管不了。徐母隻好養著她,百般地疼愛她。她漸漸地習慣了,但她不像別人親生的孩子那樣,像喜鵲似的歡樂,總是沉默不語,晚上在睡夢中,常常驚醒,像患了癔症似的,哆嗦著身子,驚叫著,呼喊著要回家,呼喊著要媽媽爸爸。孩子這樣的精神狀態持續了一年多。

後來她丈夫中了風,她心裏總嘀咕,是買了人家的孩子,坑害了人家,給人家製造了悲劇,做了缺德事應得的報應。她常常默默的祈禱,一定把孩子還給她的親生父母,以此祈求上蒼保佑丈夫恢複健康。

她丈夫在床上躺了兩年多,有一天突然坐了起來,慢慢地能下地走路了。她非常高興,確信這是她對上蒼禱告的報賞。

她和丈夫商量,等孩子長大把情況告訴她,讓她設法去尋找自己的親生父母。……

徐母想著想著,漸漸進入了夢鄉。

徐靜側身躺著,眼睛睜得大大的,望著瀉在地上如水的月光,靜靜地聽著睡在對麵床上母親均勻的呼吸聲。

不知過了長時間,也許是一個小時,或許是三個小時,徐靜覺得意識開始模糊,閉起眼睛想進入夢鄉。但母親突然開始說起了夢話,把她從夢鄉的門檻拖了回來。

徐靜睜開眼睛,支起耳朵靜靜地聽。

徐母含含糊糊地說:“你,……不要……不要裝蒜了,你不是叫鈕紅軍嗎?你不是倒賣孩子……喪盡天良的……那個鈕紅軍嗎?你當我……記不得你?你死了剩的骨頭……我也能認出來……”

徐母的夢囈像驚雷把徐靜震得從床上忽地坐了起來,她以為自己在做夢,揉揉睡意朦朧的眼睛,定了定神,望著對麵睡著的母親。

徐母翻了個身,輕輕地打起了鼾聲,過了三兩分鍾又開始說:“我的靜靜……不是你賣……給……我的?你從哪兒弄來她的?我……要把她送給她父母……求求天神,……保佑……我們吧!我許願的……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