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家裏死人不是新鮮事,老師們也不多想,就是覺得我們家風俗挺奇怪的,怎麼死什麼人都是全家重孝?
其實這種內襯布非常不適合做衣服,因為纖維很粗,做出來的衣服就跟砂紙似的,磨得渾身疼,女的還好些,男的可就慘了,一走路磨得一棍兩蛋生疼,到夏天一出汗,那衣服硬得跟板子似的,弄得我們幾個跟舊社會死了人做喪事紮的那些紙人紙馬一樣,全硬邦邦的。我們院的鄰居都心知肚明,因為也有不少紡織廠上班的,都往家裏纏過布,不過人家做的衣服都是穿裏麵的,隻有我爹明目張膽地給我們穿外麵,也不知道他抽什麼風,娘娘腔還這麼牛逼。
我在家六歲前沒說過話,既不叫爹也不叫媽,更別提哥哥姐姐了,而且誰叫我也不理,但是隻要我媽喊吃飯了,我立即出現在桌子邊上,就好像我從來就沒有離開過一樣。家裏有這麼個幽靈似的孩子也挺鬧心的,我媽有一次跟我爹說:“孩兒他姨媽啊,咱家六子不是有病吧,怎麼跟個鬼似的,是不你爹借屍還魂啊?”我爹相當不以為然,說:“放屁,你爹才借屍還魂呢,家裏這些孩子天天嚷嚷你還嫌不夠鬧是不是?不說話好呢,禍從口出懂不懂?六子,去給爹拿皮帶去,三兒今天在學校給他們李老師起個日本名字叫李花褲衩子,我得抽他一頓。”
別以為我不說話就是傻子,我其實每天都在思考,在當時的經濟條件下,我主要考慮的是我媽把我姥爺寄來的油茶麵藏哪了,我爹說有一截豬腸子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吃到,我二姐有一塊水果糖,都吃了一個禮拜了還沒吃完,還剩下多少呢?諸如此類的問題每天都在困擾著我,你想我還哪有時間說話,我忙著呢!
介紹一下我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們吧,那時候中國人的名字都很有時代特征,基本上知道名字就能猜到大致的出生年代,我大姐叫趙解放,我二姐叫趙援朝,我三哥叫趙衛國,我四姐叫趙爭鳴,我五哥叫趙躍進,我七妹叫趙四清,我八弟叫趙紅兵,我呢?唉,說出來都不好意思,我叫趙超美。怎麼樣?基本猜得出出生年代吧?在1950到1966年的16年中,我爹和我媽響應“人多力量大”的號召,一溜煙地生了我們八個孩子。趙姨媽雖然娘娘腔,但是在響應號召方麵毫不含糊,尤其是這種號召,不費米不費麵,吃飯多加雙筷子而已,何樂不為?包括後來的許多號召,趙姨媽都熱烈地響應了。
據說當時給我起名的時候我媽有一定顧慮,說一個小子叫趙超美,聽著怪別扭的,但是我爹相當果斷地說,不管男孩女孩,都要在偉大的大躍進運動中趕英超美,所以這個孩子必須叫趙超美,沒什麼可說的!熟悉那段曆史的人聽到我的名字,並不會覺得很奇怪,但是後來許多不太熟悉這段曆史的人聽到我的名字,再看到我的人,就明顯有上當受騙的感覺,說就你這樣長得跟鐵鍬似的,還超美呢,你連一般美也沒夠上啊。每到這時,我就會陷入深深的沮喪中,並因此埋怨我的父母,你說你們要給我起這個名,你們就幹脆把我生得帥一點,你們要生不出帥哥,就別起這個名,就算叫趙小六也比這強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