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永夜(2 / 2)

“不像啊。”顧青不信她的話,略帶著狐疑,“你叫什麼名字?”

君斂沉默很久,才慢慢吐出一個名字:“林喪。”

君斂一名隨著兩名魂侍的隕落,早已崩碎成渣。她再也肩負不起這個名字中所飽含的期望和重負,她無法為信任她的人收斂萬世榮光,隻會領著他們一次又一次奔向死亡。她有什麼資格再提起這個沉甸甸的名字?又什麼臉麵再去見昔日信賴她的軍士?

就讓一切都隨著君斂的名字一同埋葬吧,從此再不提起。

曾經令敵人們聞風喪膽的“葬歌”,終於為自己唱起。

“這名字可不吉利。”顧青皺著眉,將熬煮多時的傷藥倒入碗中,略微放涼後,然後將她從床上扶起,將藥碗遞到她的麵前,“來,喝藥。”

傷藥有著濃重的草藥氣息,入口更是苦不堪言。君斂就著碗,將傷藥緩緩喝下,卻沒有皺半分眉頭,看得顧青頗為訝異。

“不苦嗎?”顧青收起藥碗,聞著碗上殘留的濃重草藥味便止不住皺眉。

君斂搖頭。苦麼?她心中深藏的苦痛,又如何訴說?

城鎮偏遠,外界的消息傳來總是會慢上幾分。故而在很久之後,聖城的消息才終於傳來:君斂軍團長在萬丈峽穀一戰中,命喪峽穀,追封為“葬魂將軍”。

消息傳來的那一日,顧青顯得非常難過,她手中攥著傳來的戰報消息,不住地扼腕、歎息,“她怎麼就死了呢……不應該啊……”

顧青對著君斂絮絮叨叨說了好多君斂軍團長的優秀戰績,語氣中帶著幾分向往和崇敬,但是末了卻總是免不了一聲長長的歎息。

隨著顧青的話語,曾經拚搏過的戰場一幕幕在君斂眼前回放。血肉飛濺的戰場、接二連三戰死的軍士、似乎永遠看不到盡頭的魔靈……鮮血混雜著刀光劍影,嘶吼聲中夾雜著哀泣。從未站上過戰場的人,隻能看到她打下來的優秀戰績,卻看不到那些慘死在戰場上,為保疆衛土貢獻出生命的戰士們。

君斂看了滿臉難過的顧青一眼,閉上了雙眼。

罷了,戰績輝煌的君斂已經死在了萬丈峽穀。

如今苟活在人世間的,是林喪。

但是無論如何說服自己、欺騙自己,那些往事和曾經都如同夢魘一般纏繞在她的身邊。君斂開始整宿整宿地失眠。一旦閉上眼,眼前浮現出來的總是君衡君役隕落的那一幕,張開雙臂為她擋住致命一擊的身影、叮囑她要好好活下去的人影,耳畔響著萬千軍士的哀嚎痛哭,即便是勉強入睡,夢境中也滿是廝殺,戰士們的屍骸堆積在腳邊,泥土飽浸鮮血,呈現出令人心悸的暗紅色。

每每深夜驚醒之後,她便會坐在窗前,看著窗外漫天的繁星漸漸被旭日所替代。

她開始酗酒,用酒精來麻痹自己終日鈍痛的心髒,用酒精來誆騙自己。醉酒之後,她恍惚間可以看到那些曾經並肩而行的戰友們還在自己的身旁,高舉起杯子爽朗地大笑著,喊著再來。

“再來!”她笑著舉起杯子,仿佛回到了最初的光陰。那是的她還隻是一個孩子,沒有必須要扛下去的責任,沒有不得不堅守的道路,陪伴在她身旁的是至情至性的兄弟們,身後是永遠不會離她而去的魂侍,她是世間最為幸福之人。

將她撿回家中的顧青不曾說過君斂半分的不是,每每君斂醉酒撒瘋的時候,她都會默默將君斂帶回自己的家中,並在第二天為她端去一杯醒酒的蜂蜜水。

每個人都有自己無法言述的過去,那是獨屬於他們自己的世界和傷痛,這種傷痛無法由旁人帶去安慰,隻能獨自消化和承擔。

被小心翼翼深藏在心底的傷口,是任何人都無法觸及的深淵。

酒醉時的虛假幸福感在酒醒後成為了最為諷刺的傷痛,君斂甚至片刻難以忍受這種因為醉酒而加倍帶來的疼痛和孤寂。酒成了毒,她深陷在醉酒後帶來的虛假幸福之中,不願麵對現實,也難以麵對現實。

她的身邊曾經有摯友和家人並肩而立,如今卻獨剩她一人麵對著寬廣而空曠的世界。

再也沒有人擁抱她的無助,再也沒有人替她拭去眼淚,再也沒有人陪她麵對未知的未來。曾經的溫暖,曾經的歡喜,曾經的依賴,在轉瞬之間徹底崩塌,再也尋不到半點影子。

怎麼不痛,怎麼不苦?

上天曾賜予她的光明舍她而去,於是她隻能終日麵對黑暗。身體上的傷很快就能痊愈,可是心底的痛,卻無人替她治愈。

那是暗無天日的永夜。

伴隨著無盡黑暗襲來的,是刻骨銘心的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