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瑪麗安·哈爾科姆的敘述(二)(1 / 3)

他的神情稍許緩和下來了。但是我看見他的一隻腳仍在桌底下輕輕地、不停地踏那地毯,我覺得他內心中仍舊很焦急。

“我沒忘記,”她說,“您向我求婚之前怎樣先獲得我父親的允許。大概,您也沒忘記我同意訂婚的時候所說的話吧?當時我對您說,我之所以決定答應您,主要是由於我父親的影響和忠告。我聽從我父親的指導,因為我永遠認為他是我顧問中最忠實的,是保護人和朋友中最好的、最愛我的。現在我已經失去他了,我隻能愛慕和懷念他了,但是,我對這位已故的親愛的朋友所懷的信心是永遠也不會動搖的。現在我仍舊像以往一樣衷心相信:他知道什麼是最好的,他的願望也應當是我的願望。”

她那活動不停的手指悄悄地移到我膝上,緊緊地握住我的一隻手,聲音也開始顫抖起來。又是一陣沉默,接著珀西瓦爾爵士說話了。

他說:“我可否請問一句,雖然我一向認為能受到信任是我最大的光榮和快樂,但是,從我的行為上看來,是不是我不配受到信任?”

“我認為您的行為是無可指責的,”她回答,“您始終對我很體貼、包涵。您應當受到我的信任,而在我看來更重要的是,您先受到了我父親的信任,然後才獲得我的信任。即使我要找一個理由來收回我的諾言,您也不讓我能夠有一個理由。我說以上的話,隻是為了承認我對您應負的全部義務。我重視我應負的義務,我重視我已故的父親,我重視我本人的諾言:這一切都不允許由我主動提出要改變我們的身份。要解除我們的婚約,這件事必須完全是由您,珀西瓦爾爵士,而不是由我提出要求和采取行動。”

他那緊張不安的、不住地踏著的那隻腳突然停下,他急切地向桌子這麵探過身來。

“由我采取行動?”他說,“我這一方麵有什麼理由要解除婚約?”

她的呼吸更急促了,我覺出她的手變冷了。盡管她單獨對我說過那些話,但是現在我開始為她擔起心來。其實,我這種顧慮是不必要的。

“這個理由很難說給您聽,”她回答,“我思想上起了一種變化,珀西瓦爾爵士,而這變化是十分嚴重的,所以,無論對您還是對我來說,您都應當取消我們的婚約。”

他的臉又變得煞白,連嘴唇上的血色都消失了。他抬起原來放在桌上的手臂,把身體在椅子裏略微扭轉過去,用手托住了腦袋,這時我們隻看見他的側影。

他問:“什麼變化?”說這話的聲音我聽了覺得難受,因為它含有一種痛苦地壓製著的感情。

她費力地歎了口氣,向我靠近了一些,把肩膀緊靠著我。我覺出她在顫抖,於是我要代她說話。她警告地捏了我一把,攔住了我,然後又去對珀西瓦爾爵士說,但這一次並不去看他。

她說:“我聽人說,而且自己相信,在所有的愛情中,最可貴和可靠的就是一個婦女對她丈夫的愛情。我們訂婚的時候,我能夠向您獻出那種愛情,而您也能夠贏得那種愛情。如果我承認現在已經不再是那個情形,珀西瓦爾爵士,您能原諒我、寬恕我嗎?”

她沒再往下講,眼裏湧出的幾顆淚珠從她頰上慢慢地滾下。他一句話也不說。她剛才開始答話的時候,他移動了一下托著腦袋的那隻手,這一來他的臉就被遮住了。我隻看見桌子後麵他的上半身。他紋絲不動,一隻手托著腦袋,手指深深地插在頭發裏。那手指的動作是表示他抑製著憤怒呢,還是隱藏著悲哀呢,這很難說,因為我看不出那些手指是不是在哆嗦。在這片刻裏,在這決定他和她的命運的片刻裏,沒有跡象,沒有絲毫跡象泄露了他內心的秘密。為了勞娜的緣故,我決意迫使他表態。

我厲聲插嘴:“珀西瓦爾爵士!我妹妹已經說了這麼多話,難道您就沒有一句話可說了嗎?依我看來,”我接下去說,這時我那倒黴的火性子又發作了,“任何一個活著的男人處於您的地位,也無權要她說得比這更多了。”

最後這一句脫口而出的話,給他打開了一條可以逃避我的路,於是他立即抓住了這一好機會。

“原諒我,哈爾科姆小姐,”他說時一隻手仍舊遮著自己的臉,“原諒我提醒您一句:我並沒要求擁有這種權力。”

我剛要直截了當地發揮幾句,以便迫使他談到他故意回避的正題,但勞娜又說話了,我隻好不再開口。

“我希望以上痛苦地承認的那些話並沒白說,”她接著講下去,“我希望,您聽了那些話以後,總會更相信我以下再要說的話吧?”

“對這一點請您放心。”他簡短地回答,口氣很是親切,說時把手放在桌上,又向我們轉過身來。剛才他外表上的變化現在都已消失。他隻露出一副熱烈期盼的神情;完全可以看出他是急於聽她下麵要說一些什麼。

“我希望您能明白:我說這些話,並不是出於自私的動機,”她說,“如果您聽了剛才那些話就和我斷了關係,珀西瓦爾爵士,那您並不是讓我和另一個人結婚,您隻是許我終生不再出嫁。我對您所犯的過錯,始終隻限於思想方麵。它絕不能超出那個範圍。我沒有和——”說到這裏,她猶豫了一下,不知道下麵該用一個什麼詞,那片刻猶豫的慌亂神情看了叫人非常心痛。“我沒有和那個人,”她又耐心和堅決地接下去說,“我現在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向您提到的那個人,交換過一句話,我沒有談到我對他的感情,他也沒有談到他對我的感情,而以後也不可能再交談一句話,他和我都不可能在這個世界上再有重逢的一天。我懇切地請求您不必再要我多說什麼,請相信我以上對您說的那些話。那些話都是真實的,珀西瓦爾爵士,我認為,無論我自己感到多麼痛苦,但是我的未婚夫有權要求聽到那些話。我相信他會寬大地原諒我,相信他會為了自己的榮譽代我保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