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相信的這兩件事對我都是神聖的,”他說,“都是神聖不可侵犯的。”
他這樣回答以後,就不再言語,隻朝她看著,好像是等著聽下去。
“我要說的話都說完了,”她冷靜地補充了一句,“我已經說得過多了,您憑這些話就可以解除您的婚約了。”
“您已經說得過多了,”他回答,“我憑這些話就認為一生中最大的事是信守我的婚約。”
說到這裏,他從椅子上站起,向她坐的地方走過去幾步。她驀地閃開,嚇得輕輕地喊了一聲。她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天真地讓一個男人覺察出她是多麼純潔和真誠,而這個男人又是十分清楚地知道一個純潔與真誠的婦女有多麼寶貴。她將一切希望都寄托在自己高貴的行為上,殊不知這種行為足以毀滅她的一切希望。我一開始就為這種情形擔心。
如果她早先給我哪怕是一點兒機會,我就會及時阻止她的這種做法。現在,即使事情已經弄僵了,但是我仍舊在等候機會,準備抓住珀西瓦爾爵士的一句話,使他處於被動的地位。
“您要由我來退這門親事,費爾利小姐,”他接下去說,“我可不會那樣毫無心肝,不會退掉一個剛剛證明自己是婦女中最高貴的婦女。”
他說這話時顯得親切動人,但口氣又十分委婉。她抬起頭,臉上浮現一絲紅暈,突然情緒激動地看了看他。
“不!”她口氣堅定地說,“她是婦女中最不幸的,如果她必須出嫁,但同時又缺乏愛情。”
“如果她的丈夫一心要贏得那份愛情,”他問道,“難道她將來就不會產生愛情嗎?”
“絕對不會!”她回答,“如果您一定要履行我們的婚約,我隻可以做您忠實的妻子,珀西瓦爾爵士,但是,我心裏知道,我永遠不會是真心愛您的妻子。”
她神態十分優美,照說任何男子見了都不忍狠心拒絕她。我真想責怪珀西瓦爾爵士,然而,由於婦女心腸軟,我又覺得他可憐。
“我對您的忠實和誠懇表示感謝,”他說,“對我說來,您能給予的最少的幸福,也要多於我希望從其他婦女那裏得到的最大的幸福。”
她左手仍緊握著我的手,右手卻軟弱無力地耷拉在一邊。他輕輕地提起那隻手,湊近唇邊,隻碰了碰,而不是吻了它,向我一鞠躬,然後,十分斯文小心,悄悄地走出了屋子。他走後,她一動也不動,一句話不說——冷漠,靜寂,她坐在我身旁,注視著地上。我知道這時候說什麼都無濟於事,於是我用一條胳膊勾住她,默默地把她緊摟向自己。我們就這樣在一起待了一段漫長沉悶的時間——那樣漫長,那樣沉悶,到後來我感到難受了,於是向她輕輕地說話,希望不要一直僵在那裏。我的聲音好像驚醒了她。她突然從我身邊掙開,站了起來。
“我必須盡力服從命運,瑪麗安,”她說,“新生活中有我應當做的艱苦的事,有一件事今天就要開始。”
她說完這句話,走到窗口靠牆那張她放繪畫材料的小桌子跟前,很當心地把那些材料收在一起,放在她一個櫃子抽屜裏。她鎖好抽屜,把鑰匙遞給我。
她說:“我必須把凡是會使我想起他的東西都搬開了,隨你把這鑰匙收在哪裏吧——我永遠不需要它了。”
我還沒來得及答話,她已經轉身走向書櫥,從櫥內拿出了那本裏麵有沃爾特·哈特賴特的畫的畫冊。她戀戀不舍地捧著那本小冊子,遲疑了一會兒,接著就把它舉向唇邊吻了吻。
“哦,勞娜!勞娜!”我說時並不是生她的氣,也不是責怪她,隻是聲音裏透出悲哀,心中充滿悲哀。
“這是最後的一次了,瑪麗安,”她為自己辯護,“我這是和它永別了。”
她放下畫冊,摘下了攏著她頭發的梳子。頭發美麗無比地披散在她肩背上,低垂到她腰底下。她理出其中長長的、細細的一綹,剪斷了它,很當心地把它繞成一個圈兒,別在畫冊第一頁的空頁上。她別好後,趕緊合上畫冊,把它遞到我手裏。
她說:“你和他通信,他也和你通信,我在世的時候,如果他問到我,你永遠對他說我很好,絕不要說我不幸福。不要使他難過,瑪麗安——為了我的緣故,不要使他難過。如果我先死了,答應我把他這本小畫冊,連同它裏麵我的頭發,一起交給他。反正那時候我已經死了,即使你告訴他那是我親手放在裏麵的,也不會有什麼害處了,那時候你對他說——哦,瑪麗安,你代我對他說我永遠不能親口對他說的那句話——說我愛他!”她摟著我的脖子,湊在我耳邊悄悄說出了最後那一句話,說時流露出狂喜,我聽了幾乎心都碎了。
她長時期以來強加給自己的克製,都在那最初也是最後一次情感奔放中被突破了。突然,她發狂般猛地掙脫了我,一頭撲倒在沙發上,突然抽抽噎噎地哭得渾身直哆嗦。我竭力安慰和勸解她,但是無論怎樣安慰勸解也沒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