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勞娜”將接受他的賀禮——那是一隻怪難看的戒指,上麵嵌的不是什麼寶石,而是她親愛的叔父的頭發,裏邊用法文鐫有一句幹巴巴的格言,讚美融洽的感情與永恒的友誼;“親愛的勞娜”必須立刻從我手中接受這件情意深厚的禮物,這樣,在她去見費爾利先生之前,可以有充分的時間恢複鎮靜。
“親愛的勞娜”將在那天傍晚和他進行短時間會晤,最好是不要情感激動。“親愛的勞娜”第二天早晨將穿好她的結婚禮服再度和他進行短時間會晤,最好也不要情感激動。“親愛的勞娜”將在臨行前第三次見他一麵,但是不必說出她是什麼時候走,也不要流淚,以免惹他傷心——“親愛的瑪麗安,為了憐惜我,為了表示最親切,最能體貼自家人,最能嫻靜可愛地克製自己,千萬不要流淚!”
看到費爾利先生這種卑鄙可恥的自私表現,我大為憤怒,要不是因為阿諾德先生從波爾斯迪安來到,需要我下樓去張羅一些事,我準會用他生平從未聽過的最嚴酷粗野的話刺激他一下。以後那一整天是無法形容的。我相信,一家人誰也不真正知道那一天是怎樣度過的。
瑣碎的事紛至遝來,全都彙聚到一起,把大家都給鬧昏了。一些衣服被忘記了,這時候又送來了;一些箱子,有的要捆紮,有的要打開,有的要重新捆紮;禮物有的是從遠地寄到的,有的是從附近送來的;送禮的朋友有的是地位高貴的,有的是身份卑微的。我們都不必要地忙亂著,都緊張地期待著明天。珀西瓦爾爵士現在尤其坐立不安,停留在一個地方的時間總不超過五分鍾。他那急促的咳嗽更加困擾著他。他整天裏跑出跑進,而且好像突然變得十分好奇,對那些為了一些小事來到莊園裏的陌生人也要盤問幾句。
除了上述的紛擾,勞娜和我還時刻想到我們明天就要分離;再有那種擾人的恐懼,我們雖然誰都不肯表示出來,但隨時都被它糾纏著,老是想到這件可恨的婚事可能已為她的一生鑄成不可補救的大錯,給我帶來無法寬解的悲哀。我們多年來一向是親密無間的,但現在第一次幾乎是故意避而不看對方的臉;我們一致同意,整個傍晚不單獨談話。我不能再往下寫了,不管將來還會有什麼悲哀的遭遇,我總要把這個12月21日看作是一生中最不愉快、最為愁苦的一天。
時間早已過午夜,我獨個兒在自己屋子裏記日記。我剛回來,方才我偷偷地去看了一次勞娜,她睡在從小就一直睡的那張精致的白漆小床上。她躺在那裏,沒察覺我在看她——她是那樣安詳,比我所能期望的更為安詳,但是並未睡著。借著通宵點燃的蠟燭的微光,我看見她眼睛半閉著:睫毛間留有閃亮的淚痕。我的小紀念物放在她床前的桌上,旁邊擺的是她的祈禱書和她去任何地方都隨身攜帶的父親的小像。
我等了一會兒,從她床頭的枕後俯看下去,她睡在下麵,一隻手臂放在雪白的被單上,那麼安穩,那麼舒坦地呼吸著,連睡衣的褶邊都一動不動——我等在那裏望著她,記得以前曾無數次看見她這樣睡著,想到以後再看不到她這樣了,然後悄悄地回到我屋子裏。
我心愛的呀!雖然你是這麼富有,這麼美麗,然而,你連一個朋友也沒有啊!唯一情願為你獻出自己寶貴生命的那個人如今不在了;這樣一個風濤險惡的夜裏,他正在可怕的大海上被巨浪顛簸著。你現在身邊還有誰呢?沒有父親,沒有兄長,沒有其他人,隻有這樣一個無能為力、毫無用途的婦女在寫這些悲傷的日記,在你近旁等候著天明,懷著無法減輕的悲哀、無法消釋的疑慮。哦,她明天將把多麼大的希望寄托在那個人身上啊!萬一他辜負了她的希望呢,萬一他欺侮她呢?
12月22日7點鍾——這是一個嘈雜混亂的早晨。她剛起身,顯得比昨天更安詳和鎮靜,時間已經到了。
10點鍾——她裝扮好了。我們彼此吻別,互相保證不要氣餒。我到自己房間裏去了一會兒。一陣思想混亂,我隻覺得腦海裏仍舊縈繞著那個離奇的念頭,希望還會發生一件意外事故,阻止這件婚事。是不是他的腦海裏也縈繞著這個念頭呢?我從窗裏看見,他在門口幾輛馬車當中心神不定地走來走去。瞧我怎麼會寫出這樣愚蠢的話!婚事已成定局。
11點鍾——一切都完了。他們結婚了。
下午3點鍾——他們走了!我哭得被淚水迷住了眼睛——我再也寫不下去了……
〔故事的第一個時期到此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