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我們又去看右邊一帶的耳房,那是喬治二世時代為了補齊黑水園府邸這一雖然精美但尚不完整的建築而增蓋的。
右邊一帶的耳房是府邸中供居住的部分,為了勞娜已將它裏裏外外重新修理裝飾過。我住的兩間房,以及所有其他上好的臥室,都在二層樓上;底層有一間會客室,一間餐廳,一間晨廳,一間書房,還有給勞娜用的一間小巧精致的會客室:所有的房間都用華麗的新式陳設裝潢得很漂亮,用精致考究的新式設備布置得非常優雅。房間完全不像我們利默裏奇莊園裏的那樣寬大軒敞,但是看來都很舒適,是適合於居住的。早先,聽到一些有關黑水園府邸的傳聞,我非常害怕那些容易使人疲勞的老式椅子,陰暗的彩色玻璃窗,淩亂陳舊、發出黴氣的帷幔,以及那些自己不知道什麼是舒適(並且從不考慮到朋友們的方便)的人收集的各種破爛。現在當我看到十九世紀的新東西已經侵入我將要居住的這個陌生地方,從我們日常生活中趕走了那腐朽的“美好的古老時代”,我感到說不出的快慰。
在那個早晨——我部分時間在樓下屋子裏,部分時間在外麵那個大廣場上,廣場三麵是房屋,另一麵是護著府邸的高鐵柵欄和大門。廣場中央有一個四周石砌的大圓魚池,池當中豎著一個鉛製的寓言中的怪物。池裏都是金鱗銀鰭的魚,周圍是寬寬的一帶我從來沒在它上麵走過的那種柔軟的淺草。午飯前我一直在樹蔭一麵的草地上愉快地散步;午飯後我戴上我那頂闊邊草帽,在溫暖可愛的陽光下獨自出外漫遊,順便觀察著附近的庭園。
黑水園府邸昨晚給我的印象是樹木太多,現在白天裏看時也確實是如此。住宅都被樹木圍住。它們多半是些小樹,但種植得太密了。我懷疑,大概是在珀西瓦爾爵士之前,所有領地上的樹木一度遭到毀滅性砍伐,於是下一代主人一怒之下,就急於用樹木把空地盡快盡密地填補起來。我在正屋前麵四下望了望,看見左邊有個花園,於是朝它走過去,想去那裏轉轉看。等到走近才發現那園子很小,收拾得也不大好。我退回來,打開圍柵小門,到了一片樅樹種植場上。
在樹林中有一條人工開辟的曲折有致的小徑,我沿著小徑走著;根據北方人的經驗,我很快就知道自己正在走近一片長有石南的沙土地。在樅樹林裏走了大約半裏路,小徑陡地拐了個彎,兩邊的樹木突然到了盡頭,我一下子已經站在一大片曠野地的邊上,而下麵就是那片黑水湖——府邸因它而得名。
我的前麵是一片向低處遞降的沙地,有幾座上麵長著石南的小丘,它們稍許調劑了四外單調的景色。看來湖水從前一直漲到我現在所站的地方,但後來逐漸低落幹涸,終於隻剩下了不到原來三分之一的水麵。在離我四分之一裏的窪地裏,我看到了靜止的淤水被一些亂蓬蓬的蘆葦和燈心草,以及一些小土堆阻隔成為許多池沼。但是,在我對麵更遠的岸上,樹木又長得很濃密,擋住了人們的視線,並把黑魆魆的影子投在淺淺的淤水上。我向下麵湖邊走去,隻見對岸泥土潮濕,長滿了濃密的野草和愁人的柳林。空闊沙灘上陽光照射著的一邊,水很清澈,但是在對岸,更深地隱蔽在土質鬆軟的湖畔以及枝條怒生的叢樹和幹莖盤結的密林下麵,那裏的水就顯得黑沉沉的,好像有毒的樣子。我走近湖另一邊更濕的地方,青蛙呱呱地叫著,水鼠在陰暗的湖邊鑽進鑽出,好像是一些活動的影子。
在這裏我發現一條舊船,一半沉在水中,一半露出水麵,船身傾覆並且已經朽爛,從樹林空隙中透出微光,照在船隻幹燥的一麵,一條蛇怪樣地蜷曲著身體,陰險地靜伺不動,伏在那點兒陽光中取暖。不論遠處或近處,同是一派淒涼衰敗的憂鬱景象;上麵,夏天的天空中,輝煌燦爛的日光仿佛僅僅使它照射的地方顯得更加蕭瑟和陰森。我轉身折回,登上長有石南的高地,稍許偏離了原來走的那條小徑,朝一個簡陋的、蓋在樅樹種植場邊上的舊木棚前麵踱去,因為我剛才隻顧看那片湖水空闊荒漠的景色,沒有注意到還有一個舊木棚在旁邊。
走近木棚,我發現這個木棚之前是船庫,後來才被改成了簡陋的涼亭,裏麵設了一條樅木長凳,擺了幾個凳子和一張桌子。我走進去,坐下來休息一會兒,隻是想緩口氣。
就在我剛坐下還沒待上一分鍾,忽然發覺在座位底下有什麼東西奇怪地響應著我急促的呼吸。我留心聽了聽,那是一種沉濁的倒氣聲,好像是從我座位下邊發出的。我這人並不容易為一點小事激動,但是這一回卻嚇得跳了起來,我喊了一聲,沒聽到任何回應,於是我鼓起勇氣,向座位底下看去。
看到了,原來是一隻可憐的小狗。一條大耳朵長毛黑花狗,蜷縮在頂裏邊的角落裏。我望望小畜生,向它呼喚,它隻微弱無力地呻吟,一動不動。我搬開板凳,更仔細地看它。可憐的小狗眼光很快變得呆鈍了,光澤雪白的半邊身體上血跡斑斑。目睹一個柔弱無助的啞口畜生這樣痛苦,肯定是世間最悲慘的情景。我把可憐的狗輕輕地摟在懷裏,用我前麵的衣襟當作臨時吊床兜著它。就這樣盡可能不碰它疼痛地方,然後迅速地把它帶回到屋子裏。
這一路走來,我也沒看到走廊裏有人,等回到我的起居室裏,用我的一條舊圍巾給狗做了一個墊子,然後搖了搖鈴。那個高大肥胖得無以複加的女仆來了,她那副憨癡的神情簡直可以使聖徒失去耐性。一看見地下那隻受了傷的小狗,她那張肥胖得不成樣兒的臉上就堆滿了笑。
“你看了什麼東西讓你這樣高興?”我氣憤地問她,就好像她是我家裏的仆人似的,“你知道這是誰的狗嗎?”
“小姐,我不知道呀,我真的不知道呀。”她說到這裏住了口,低下頭去看了看狗身體上的傷口,突然由於想到一件什麼事而高興起來,接著就快活得咯咯地笑,一麵指著那傷口說,“這準是巴克斯特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