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死了。就在女管家最後說到“氣派大方、身體健康、年紀很輕”的時候,它發出了微弱的嗚咽聲,四條腿跟著痛苦地一陣抽搐。這個變化來得突兀驚人,一刹那間這畜生已經死在我們手底下了。那隻可憐的小狗!我真希望在黑水園府邸的第一天不要和死亡發生聯係,盡管死的隻是一個迷了路的畜生。
我一個人在樓下吃完晚飯回來,時間是8點鍾。從我窗子裏望出去,落日正把荒野中的樹梢染成火紅。我又續寫日記,這樣可以使盼望旅遊者歸來的急躁心情平靜下去。照我計算,他們這時候早就該到了。哎!再要過多少分鍾我才可以聽到車輪的聲響,才可以跑下樓去投入勞娜的懷抱啊?在使人昏昏欲睡的黃昏的沉靜中,這宅院內是多麼寂寥冷落啊!
翻看我以前私下寫的日記,我知道凱瑟裏克太太以前住的地方叫韋爾明亨。我還保存著她的信,也就是珀西瓦爾爵士要我去信了解她那不幸的女兒的情況,她就此事答複我的那封信。將來有一天,隻要候到一個好機會,我就要帶著這封回信作為介紹,親自去會見凱瑟裏克太太,試試看我能不能從她那裏打聽到一些什麼。我不明白,為什麼她不願意讓珀西瓦爾爵士知道她來過這裏;我根本不像女管家那樣相信她的女兒安妮不在附近。在這種情形下,沃爾特·哈特賴特會有什麼看法呢?可憐的好哈特賴特呀!我現在多麼希望能夠得到他誠懇的忠告和熱心的幫助呀。
真的,我聽到了一些聲音。是樓下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嗎?是呀!我聽見了馬蹄嘚嘚聲;我聽見了車輪轉動聲。
6月15日——他們初到時的那陣騷亂已逐漸平息。旅遊者歸來,兩天又已過去;在這段時間裏,我們黑水園府邸裏新的生活秩序已步入正軌。現在我差不多又可以像往常那樣定下心來繼續記日記了。
我想,首先需要記的是勞娜歸來後我注意到的一個奇特的現象。
兩個親密的朋友或者家人,一旦分離,一個遠渡重洋,一個留在本地,等到出外旅行的親人或朋友歸來,初次會麵時,留在本地的親人或朋友總會感到很尷尬。一個積極地接受了新的思想習慣,另一個消極地保留著舊的思想習慣,雙方突然相遇,開始時最要好的親人與最知己的朋友之間也仿佛失去了同情,突然體會到一種彼此都不曾料到、也無法控製的生疏感。
我和勞娜重逢時最初的一陣快樂逝去後,兩人手握著手坐在一起,緩過了氣,鎮定下來,開始談話,這時我就立刻覺出了,而她也覺出了這種生疏感。現在,我們又恢複了我們大部分舊的習慣,這種感覺已經部分淡薄,不久也許會完全消失。但是,既然現在我們又在一起生活了,而這種感覺已經影響了從前她給我的印象,所以我認為此事有必要記錄一下。
她認為我仍和從前一樣,但是我發現她已經改變了。不但容貌改變了,而且性格的某些方麵也改變了。我不能斷言她不及從前美,但我想說我覺得她不及從前那樣美了。
至於其他的人,肯定不會用我的眼光觀察她,更不會像我那樣做今昔對比,估計會認為她比從前更好看了。她的臉顯得比以前更有血色,也更豐滿和定型了,她的姿態好像更加穩重,一舉一動都比出嫁前更沉著,也更嫻雅了。然而,仔細看時,我就發現她缺了一些什麼特點,那是勞娜·費爾利在快樂、天真的歲月中所具有,但我現在在格萊德夫人身上看不到的一些什麼特點。
從前,她臉上有著一種鮮豔、柔和、隨時都在變化但永遠不會消失的嬌柔的美,那種媚態是你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或者像可憐的哈特賴特常說的,也是你無法用畫筆描繪的。而這一特點現在消失了。
她那天晚上回來,在我們突然相會的那一陣激動下臉色曾經變白,我好像就在那一刹那裏看到那種美淡淡地映現出來,但此後就再也看不到了。從她所有的來信中,我都沒料到她在外表上會有改變。相反,看了那些信,我覺得至少在容貌方麵,她婚後是不會有改變的。估計是我過去誤解了她信中所談的話吧?也許,現在我看錯了她的麵貌吧?管他呢!她比以前美也好,不及以前美也好,反正過去六個月的分離隻使我覺得她比以前更可愛了——不管怎樣,這總算是她結婚的一個好處啊!
她性格上的變化可以說是第二個變化,但並未使我感到驚奇,因為,這一點我早已從她信中的口氣裏料到了。現在她回來了,但完全像我們在整個分別期間隻能從信中了解對方時一樣,我發現她仍舊不願意仔細談她的婚後生活。我隻要一接近這個諱莫如深的話題,她就捂住我的嘴,她那種神情和舉動使我深為感動地,幾乎是痛苦地回憶起她的童年時代,回憶起那些一去不複返的幸福歲月,那時候的我們是多麼親密無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