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沃爾特·哈特賴特的敘述(三)(3 / 3)

他在這裏一家糕點鋪門口停下,走進店去(大概是去定購糕點),緊接著就拿著一隻果餡餅走出來。一個意大利人正在店門口演奏手搖風琴,風琴上坐著一個幹癟瘦小的猴子。伯爵停下來,咬了一口餅,然後一本正經地把剩下的餅遞給了猴子。“我可憐的小家夥!”他說,親切中透出滑稽的神情,“你好像餓了。讓我以人道主義的神聖名義,請你吃頓午飯吧!”演奏風琴的人,瑟縮可憐地伸手向這位陌生的慈善家討一便士。伯爵輕蔑地聳了聳肩就走開了。

我們走到了新大街和牛津街之間那幾條馬路上更有氣派的商店門口。伯爵又停下,走進了一家櫥窗裏掛有精修光學儀器廣告的小眼鏡店。稍停,他又走出來,手裏拿著一隻看戲用的望遠鏡,朝前走了幾步,停下來看貼在一家樂器店外麵的歌劇海報。他仔細看了看那張海報,思索了一下,然後喚了一輛駛過他身旁的空馬車。“歌劇院票房。”他對車夫說,接著就乘車走了。

我穿過了大街,也去看那張海報。海報上預告的是:《盧克雷齊亞·博爾季亞》[意大利作曲家東尼澤蒂(1797—1848)寫的一出歌劇——譯者注]定於當天晚上演出。伯爵手裏拿著望遠鏡,仔細地看那海報,又那樣吩咐車夫。這一切說明他是準備看戲去了。我早就認識一位在那家戲院裏畫布景的畫師,現在可以去托他為我和一個朋友各弄一張正廳後座的戲票。我和那個朋友同去,至少可以有機會在觀眾中很容易地看到伯爵。這樣,那天晚上我就能確定帕斯卡是不是認識他的這位同鄉了。

這樣決定後,我立即計劃如何利用那天晚上的時間。我拿到了戲票,回來時在帕斯卡的寓所裏留下一張便條:七點三刻,我去邀你一同看戲。我的矮子朋友,鈕扣眼裏插一朵節日的鮮花,腋下夾著我從來沒見過的那麼大的望遠鏡,他高興極了。

“收拾好了嗎?”我問。

“好了——都——好了。”帕斯卡說。

我們向戲院出發。

我和帕斯卡到了戲院,歌劇序曲剛要結束,正廳的後座已經滿客。

但是,正廳旁邊的過道裏卻空著,這地方正合我意。我先走到將我們的座位與池座隔開的那道圍欄跟前,看伯爵是不是在戲院的那一部分座位裏。他不在那裏。我沿著舞台左麵的過道向回走,留心地四麵察看,發現他在正廳的後座。他占了一個極好的位子。離開池座三排,從旁邊盡頭數起,那座位是第十二或第十四個。我停在他正後方,帕斯卡站在我身旁。這時教授還不知道我約他看戲的目的,很好奇我們為什麼不站在離舞台更近的地方。

幕啟,歌劇演出開始。

演完整個第一幕,我們一直站在原地;伯爵全神貫注在看樂隊和舞台上,始終不曾偶爾朝我們看一眼。他沒漏過東尼澤蒂的優美曲調中一個音節。他坐在那裏,高踞在四座觀眾當中,露出微笑,不時點著他那大腦袋表示欣賞。他旁邊的觀眾,每聽到一支歌曲唱完,就開始鼓掌(在這種情況下,英國觀眾總是愛鼓掌),根本不理會樂隊緊接著奏出的尾聲,這時他就帶著勸告和惋惜的神情環視他們,並舉起一隻手,做出委婉懇求的態勢。每次,聽到幾段很精彩的唱詞或幾支更優美的樂調,盡管別人不鼓掌,但他那雙帶著最時髦的黑羔皮手套的大肥手卻輕輕地拍著,顯示一位知音者富有音樂修養的欣賞能力。每當這時候,就可以在寂靜中聽見他像一隻大貓肚子裏打呼嚕那樣柔聲怡氣地嘟嚷:“好呀!妙呀!”緊靠近他兩旁的觀眾,那些臉紅撲撲的老實外省人,正在驚喜地領會倫敦上流社會風光,看見他這副模樣,聽見他這種聲音,也都開始效仿他。那天晚上,那雙帶黑手套的手安閑地輕拍著多次引起正廳裏響起了掌聲。這位紳士露出十分快意的神氣,正在恣意滿足他的虛榮心,盡量接受他對本國音樂的鑒賞力所引起的崇高敬意。他那肥胖的臉上不停地泛出微笑。每逢音樂暫停,他就怡然自得地向兩邊觀望,對自己和四周的人都感到滿意。“好呀!好呀!這些英國蠻子正在向我學習。瞧,這兒,那兒,所有的地方,人們都受到了我福斯科的影響,受到了我這個比他們高明的人的影響!”如果麵部能夠發言,那麼當時他的麵部就在說著以上那些話。

第一幕演完,幕落了,觀眾們站起身來,向四周張望。這正是我所期待的時刻,我要趁這會工夫試一試帕斯卡是不是認識伯爵。

伯爵和其他觀眾一同站起,大模大樣地用他的望遠鏡打量包廂裏的看客。起初他是背對著我們,但是後來朝戲院裏我們這一麵轉過身來,朝我們上邊的包廂裏觀望,先是用望遠鏡看了幾分鍾——接著就移開了望遠鏡繼續向上看。我選中了這個時機,趁我們可以看出他的整個臉部時,叫帕斯卡注意他。

“你認識那個人嗎?”我問。

“哪一個呀,我的朋友?”

“那個身材高大的胖子,臉對著咱們,站在那兒的。”

帕斯卡踮起腳向伯爵看去。

“不認識,”教授接著說,“我不認識那個大胖子。他是一位知名人士嗎?你為什麼要指出他來?”

“因為有一些特殊的原因,我要知道他的一些事情。他是你的老鄉,叫福斯科伯爵。你知道那個名字嗎?”

“我不知道,沃爾特。我對那個姓名和這個人都是陌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