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沃爾特·哈特賴特的敘述(七)(1 / 2)

“怎麼!怕我毒害您嗎?”他嘻笑著說,“人家都說英國人的智力健全,”他接著說,一邊在桌子跟前坐好,“可惜它有個嚴重的缺點:老是在不必要的地方顯得過分地小心。”

他蘸了墨水,把第一張紙擺好在麵前,用拇指把它按在桌上,清了清嗓子,就開始寫起來。他寫得很快,筆下發出嚓嚓響聲,行與行之間空得很寬,字又大又潦草,因此,從最上邊一行開始,肯定不到兩分鍾就寫滿了一頁。每寫完一張紙,標上頁碼,他就把那張紙從肩頭向後麵扔在地上。第一隻筆寫禿了,就把那筆也從肩上扔出去,接著就趕緊從散放在桌上的筆當中隨意抓起了第二隻。一張紙又一張紙,十幾張,幾十張,上百張,都從他兩麵肩頭上飛出去,最後稿紙像雪片似的堆滿了他椅子四周。一小時又一小時過去,我坐在那裏看,他坐在那裏寫。他從不停頓,除了偶爾喝上一口咖啡;而等到咖啡喝完,則不時拍一拍腦門子。鍾敲一點,兩點,三點,四點,稿紙繼續向他四周飛出去;筆仿佛不知疲倦地、一刻不停地嚓嚓響著從稿紙上端寫到底下,後來,亂糟糟的白紙在他椅子四周越積越厚了。到了四點鍾,我隻聽見他的筆突然哢嚓一響,那是他在簽的名後麵畫了個花式。“好啦!”他大聲說,敏捷得像一個年輕人那樣跳了起來,眼睛緊瞅著我,露出得意的笑容。

“完稿了,哈特賴特先生!”他一邊說,一邊抖擻精神,咕咚一聲在寬闊的胸口捶了一拳,“這份東西我寫得非常滿意,您讀了會非常吃驚。材料全部寫完,但是福斯科的精力並沒用盡。我還要把草稿整理修改一下,然後特地讀給您聽一遍。這會兒剛敲四點。好極了!四點到五點,整理、修改、宣讀。五點到六點,讓我小睡一會兒,恢複一下精神。六點到七點,做好最後準備。七點到八點,安排好代理人要做的事,處理掉那密封信件。八點鍾上路。瞧我的預定計劃!”

他兩腿盤腿坐在地板上的稿紙當中,用一隻錐子和一根細繩把它們串在一起,然後進行修改,在第一頁的上端寫了他的許多稱號和獲得的勳章。他把材料大聲讀給我聽,像演戲般加強一些字的口氣,做出種種手勢。有關這篇證明文件,讀者不久就可以對它作出評定。這裏我需要說的是,他滿足了我的要求。

接著他給我寫了出租馬車的人的地址,並交給了我珀西瓦爾爵士的信。那封信是7月25日從漢普郡寄出的,信上寫著:“格萊德夫人將於26日起程去倫敦。”所以,就在醫生為她出死亡證,證明她已在聖約翰林區去世的那一天(25日),珀西瓦爾爵士的信中卻說明她仍舊活生生地待在黑水園府邸裏,而且是第二天才上路!將來等我從出租馬車的人那裏獲得證實那次旅程的證明,那時所需的一切證據就齊全了。

“五點一刻,”伯爵看了看他的表,“現在該是我閉目養神的時候了。您大概注意到我的模樣很像拿破侖大帝吧,哈特賴特先生,同那位不朽的人物一樣,我也能夠隨意控製睡眠。請原諒我。讓我把福斯科夫人喚來,免得您一個人悶坐在這兒。”

我明知道,他把福斯科夫人喚來,是為了防我趁他睡熟時離開那間屋子,所以我不答話,隻顧把他交給我的材料包好。

伯爵夫人進來,仍舊顯得那樣冷酷、陰狠、蒼白。“招待一下哈特賴特先生吧,我的天使。”伯爵說。他給她端了張椅子,再一次吻了她的手,然後走到沙發跟前,三分鍾後已經像一個胸懷最坦蕩的人那樣安靜、舒暢地睡熟。

福斯科夫人從桌上取了一本書,坐下來,像一個決不寬恕別人、永不忘記嫌隙的婦女那樣,用仇恨惡毒的眼光直勾勾地瞪著我。

“我剛才聽了你和我丈夫的談話,”她說,“如果我是他,我早叫你死在壁爐前麵的毯子上了。”

說完這話,她就打開了她的書,從那時起直到她丈夫醒來,她始終沒有說一句話或再看我一眼。

伯爵睜開眼睛,從沙發上坐起,距離他睡著恰巧是一個小時。

“我精神爽快極了,”他說,“埃莉諾,我的好太太,樓上的東西你都收拾好了嗎?很好,我隻需要十分鍾就可以整理好這兒的一些東西,再需要十分鍾換好上路的衣服。在代理人來到之前,還有什麼事需要做的?”他向屋子裏四周望了望,一下子注意到那個裝有他的白老鼠的籠子。“啊!”他憐惜地大聲說,“還有一件需要我割愛的最傷心的事。我心愛的小寶貝呀!我天真的小動物呀!叫我把它們怎麼辦是好呢?暫時我們無家可歸了,暫時我們要不停地流浪了,所以,對我們來說,行李帶得越少越好。我那些金絲雀,我那隻鸚鵡,再有我這些小老鼠:它們的好爸爸一走,再有誰來愛護它們?”

他陷入沉思,在屋子裏來回踱步。剛才他並不曾為了寫那份交代感到困難,可是現在,看得出來,卻為了如何處理他的小動物這件對他來說更重要的事感到煩惱起來,無計可施。經過好一陣子考慮,他突然又在寫字台跟前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