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出聲!"有人耳語一樣對她說了一句。她發現說話的聲音很熟,掙紮著扭過脖子去看,一雙眼睛黑亮黑亮地從腦後盯住了她:居然是商影影!
"別出聲!"商影影再一次低聲耳語,目光中帶著不可抗拒的威嚴,一邊鬆開捂住小芽嘴巴的手,兩條胳膊挾緊了她的身體,不由分說地帶著她離開大路,一直下到拐彎處的溝坎,按了一下小芽的肩膀,兩個人同時蹲下。
"你看到了什麼?"商影影的眼睛深不見底地緊盯著小芽。她很緊張:肩膀和脖子都是僵硬的,呼吸有些急促,說話的時候牙關閉得很緊,像是從牙縫裏把那些音節惡狠狠地彈出來一樣。
小芽結結巴巴地回答:"是光……好像是磷火……還有聲音……"
商影影一聲冷笑:"你想替葉飄零瞞著?因為她喜歡你?"
"……"小芽目瞪口呆地望著商影影。
"哪裏有什麼光?是葉飄零和賀天宇!他們躲在毛竹林裏搞男女關係!你沒有看見?你會沒有看見?"商影影的聲音裏已經帶上了濃重的哭腔。
小芽這時候才恍然明白過來,她看見的神奇光亮是葉飄零皮膚上的那一層薄膜。每當葉飄零和賀天宇在一起的時候,每當他們有過肌膚上的親密接觸之後,葉飄零的身體上就會出現這樣的奇異反應:晶亮而閃爍,像是愛情催化出來的化學塗層。
"那種光……你沒有看見嗎?"小芽小心地問商影影。
"小芽你還在說鬼呀!"商影影的神情已經非常憤怒。"你不可能替她瞞過去,她勾引了賀天宇,她比他大整整十歲!她是個爛貨,壞女人!"
商影影忽然埋下頭,嗚咽著哭起來。她肩膀一顫一顫,脖子上下地顛動著,哭得悲苦而絕望。"……她勾引了賀天宇……懂嗎?她把賀天宇迷住了……她迷住他了……"
小芽蹲在地上,不聲不響地看著商影影哭。她奇怪自己沒有一絲一毫對商影影的同情,也沒有一絲一毫對葉飄零和賀天宇的怨恨,而他們兩個曾經都是她迷戀和愛慕的人。她心裏想的是另外一個問題,一個非常非常孩子氣的問題:葉飄零皮膚上的神奇光亮為什麼隻有她一個人能夠發現?是不是她長著一雙與眾不同的眼睛?
"商影影……"她試探著喊了商影影一聲。
商影影抬起頭,滿臉淚水在月光下顯得粘稠發亮,像鼻涕蟲蜿蜒爬過的痕跡。"你走吧,我不想看見你。"她煩燥地驅趕小芽:"走啊你!讓我一個人呆著。走!"最後一個字,她幾乎是壓低聲音咬牙切齒喊出來的。
小芽無奈地起身,爬上溝坎,回到大路。走過竹林的時候,她再一次駐足,懷著一種輕微的憂傷往林中幽暗處看。閃爍的光亮不見了,被壓抑住的細吟也聽不到了,四周是無邊的寂靜,像水一樣漫過來包裹了她的靜。
小芽忽然起步,向著豬場的方向發力狂奔,想要在奔跑中把剛才的一切全部忘記。她跑得呼呼大喘,上氣不接下氣,整個身體僅僅剩下一隻風箱的功能。
溫醫生從豬舍裏迎出來,一手提著一盞風燈,一手甩著一支大號的體溫計,驚訝萬分地望著小芽:"你怎麼會來?出什麼事了?"
小芽幽幽地喊了一聲:"溫醫生!"她渾身一鬆,有一股氣從頭頂一直貫穿到了腳底,像皮球漏氣一樣,眼淚嘩地就流出來了。
二
老江頭的女人穿上了她的"四領八腰",還是沒有躺到她向往中的鬆木棺材裏去。江心洲的土地雖然多得無邊無際,而且年年都有新的荒灘生長出來,老江頭還是響應了國家的號召,帶頭把自己的老伴兒送到縣城火葬。